強自掙紮著坐身，卻因為這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引得生生嘔出一口血的時候，夜央忽然很想笑，她也確實這麼做了。輕而淺的笑聲從帶血的唇角低低泄出。即使因為重傷而臉色蒼白，即使白紗染血純潔不再，繼承了那位麗姬娘娘的容顏依舊令人心折，隻是在這漫山枯骨中顯得格外淒涼。
    漫山枯骨啊！有一瞬間的恍惚，腰腹間的那道劍傷卻讓她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氣，也回過了神。垂下頭，伸手撫上傷口，那裏仍然有殷紅的血滲出，很快便浸染了指尖。如果不是夜央蒼白的臉色和微微顫抖的身體，誰也不會知道那個傷口有多痛。
    她的確叫夜央，隻是這個名字已經很久不曾有人喚過了。
    一直伴隨著她的，是她的封號，，衛贏。
    衛贏，衛贏，猶記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女指天立誓，“今生今世，但為君故，我衛贏，生死無悔。”
    如今的她，依舊生死無悔，隻是已經滿目蒼涼。
    終於明白了，看向自己時他眼底複雜難明的情感是什麼，那是縱然不舍也注定拋棄的決然。
    她不恨他讓她滿手血腥，身為女子卻殺伐不斷與安然無緣，因為他是她的父王；
    她不恨他執意處死母後，甚至絕了那一代紅顏性命的毒酒，是她親自斟下，因為他是她的父王；
    她不恨他在自己親手殺了荊軻之後，現在卻來告訴自己那是她的生身父親，因為那是她的父王。
    活在世間十幾載，支撐著她在那片屍山血海中始終前行而不迷失自我的，是那兩個一直站在她身後默默支持的人，一個是弟弟，另一個，便是父王。
    她的世界裏，由始至終都隻有這兩個人而已。
    她曾日日噩夢，半夜醒來發現眼淚已經濡濕了枕頭，但刺入敵人心髒，拂過稚子脖頸的手不見絲毫猶豫，她不想更不敢因為自己的一時心軟害了她的父王。
    現在看來，一切的隱忍，一切的堅持，隻是笑話一場。
    隻是她還是生死無悔。
    弑父殺母的包袱太重，幾乎壓垮了她；刺入腰腹的那一劍太狠厲，太決絕，他從來都不知道，天問（秦始皇的佩劍）的劍身竟然寒冷至此。
    寂靜無聲之地，有什麼東西在細細碎裂，再也補不回來了。
    地位不低於李斯，寵信不下於趙高的衛贏公主，如今卻隻能拖著一身血汙，殘破之軀，獨自蜷縮在亂葬崗上苟延殘喘，還真是，難看之極！
    纖細的手上還帶有未幹涸的血液，緩緩撫上脖頸，猛地張開，死死掐住，眼前逐漸成了迷蒙一片，窒息的感覺並不好受，但是比起解脫，也就不算什麼了。
    “既然是父王想要衛贏的命，那我怎麼可以讓他失望呢？”嘴角漾起一抹輕鬆的笑意，指尖卻觸到了一個微涼的物什，僵硬良久，好像有一聲輕歎拂過耳畔，夜央閉上了眼，身體癱軟下來。
    那是一個小小的環狀玉佩，簡單的雕琢，古樸貴重，卻隻有一半，用麻繩係了戴在頸間，夜央用胳膊擋住眼睛，嘴角滿是自嘲，‘說是生死無悔，到頭來，她還是有割舍不了的東西。’
    卻歎帝王心易負，終是負了這小小女子的孺慕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