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先生走到窗前，打開窗戶向外探出頭看了一看。屋外陽光很好，是這十幾天以來的難得的好天氣。雨後的清新，讓他不自覺的深吸了一口氣。樓下有孩子在玩耍，嬉戲時的快樂已經傳到他耳朵裏。樹葉在發著光亮，讓人看了有點晃眼睛。
    “我說，汝金，今天的天兒可真好啊！”劉老先生回過頭笑眯眯的看著自己的老伴兒。“這是不是天意啊？知道今天是我劉淩飛和你徐汝金的金婚紀念日。所以，老天爺也開了眼，放了個睛兒。”
    徐老先生溫柔看著劉老先生笑著。
    “天這麼好，我們今天一起去買菜吧。金婚，我們得慶祝慶祝。這兩人能一起過五十年多不容易。”
    劉老先生把徐老先生抱上了輪椅，擺好後，自己也披上了外套，然後就開心的推著自己老伴兒開門走了。
    “你真別說，衝子這小子就給我們買這套房子這事兒，我挺滿意。算是沒白撿他回來養活。”電梯來了，劉老先生推著徐老先生進了電梯間，“原來，我想推你下樓去轉轉，要先把輪椅抱下去，再回來把你抱下去。一來二回的，你就心疼我了，不肯出去了。”
    電梯一路直下竟然都沒遇到個人。走出大樓，劉老先生看著外麵的陽光，眯了眯眼，笑了起來。
    “好天！記得我剛見你那天，也是下了好多天雨後頭一天放晴。”推著輪椅走在小區裏，呼吸著潮濕新鮮的空氣。
    “當時，你就站在那太陽光兒裏，我一眼看到你，就心跳得快出嗓子眼兒了。那就是心動吧？”說到這，劉老先生又低頭看了看徐老先生，陽光裏那熟悉的溫柔的笑容沒有改變過。
    “哎，那邊有小孩兒踢球。衝子小時候也喜歡踢球，可是，你總不讓他出去踢。你知道衝子小時候最怕誰不？竟然是你！”劉老先生停了下來，跑到徐老先生麵前，彎著腰，麵對麵的，孩子氣的說：“你說你，天天這麼笑眯眯的主兒，怎麼會讓那臭小子怕你呢？笑麵虎！”
    劉老先生嘴裏說著笑麵虎，還故意的瞪著眼睛，可是，寵溺的語氣，上揚的嘴角卻溫柔無比。他輕輕劃了一下徐老先生的臉，光滑的。
    “我就喜歡你這隻笑麵虎。”
    小足球滾到了腳下，劉老先生彎腰撿起球，一個五六歲小男孩兒正好跑過來，看著他甜甜的笑著說：“爺爺，這個球是我的。”
    “你的？”劉老先生笑了，轉頭看向徐老先生問道：“你看這孩子像不像衝子小時候？虎頭虎腦的。”
    小男孩兒順著他的目光也轉過了頭，看到徐老先生立刻睜大眼睛。
    “怎麼樣，這爺爺漂亮吧？”劉老先生把球遞給小男孩兒說：“行了，別看了，去玩吧。這爺爺的美隻能是我這個爺爺一個人的。”
    小男孩兒接過球說了聲“謝謝”就跑開了，跑了兩步，又回過頭來看看，劉老先生衝他笑著揮了揮手。小男孩兒這回頭也沒回的跑掉了。
    “臭小子！”劉老先生繼續推著老伴兒向超市走去。
    “也不知道，今天衝子回來不。我希望他別回來！自從撿他回來，你就總是圍著他轉。那眼睛就要掉他身了。精力全在他身上，也不像以前那麼愛理我了。可是，他還是和我最好。哈哈哈”劉老先生很得意的大笑起來“他什麼都和我說，你知道為什麼不？因為，我不管著他，總帶他玩！”
    說起兒子，劉老先生總覺得自己在教育方麵比徐老先生是技高一籌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必須散養，總是管東管西的，那怎麼變得了男人！
    不過，話又說回來，也多虧徐老先生就好家教管著衝子，才讓他現在人模狗樣的。徐老先生的家教很好，青年的徐先生學曆高，人品好，接人待物規矩得體，為人溫文爾雅總是讓人感覺是溫暖的。當初，被他拐跑時，那個追徐先生五年的姑娘怎麼哭著罵來著。想起來了，她是這麼哭著罵的——
    “徐汝金你瞎了眼睛嗎？跟了劉淩飛這個臭流氓！真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哈哈哈，鮮花插在牛糞上！聽到沒？你是花啊！所以，你一開始就不應該和我鬧什麼平等，一人一回之說。”劉老先生得瑟的搖著頭腦，完全沒有七十多歲人的樣子“當然，你也就說說，沒真較真兒，所以啊，我現在真有點後悔了。”劉老先生垂下眼，“就給你上一回又能怎麼地啊。現在，想讓你來上我，你也上不了了。讓你這輩子有了遺憾。”
    曾經，自己怎麼對徐汝金保證的？
    不讓他受一丁點兒的委屈，不讓他一丁點兒的不高興。可是，如今卻讓他這輩子有了遺憾。但是，誰上誰下這事兒，後來，就不了了之了。好像，雙方就這麼習慣了，徐汝金認了。想到這，劉老先生心裏又寬慰了起來。過了馬路，就是那個平時總去的小超市了。
    小超市的老板娘和劉老先生一家都很熟悉，雖然，這劉老先生是個老基佬，但開門做生意的，客人是什麼性向，對自己來說並不重要。而且，這劉先生還是個不錯的，大方的客戶。所以，劉老先生推著輪椅一進門，她就打熱情的招呼。
    “又帶老伴兒出來買東西了，劉先生？”
    劉老先生也很愉快的回應道：“是啊！今天是我和我老伴兒的金婚紀念日，我來買些菜，再買瓶酒。”
    “是嗎？那可真要好好慶祝慶祝。”老板娘突然想起來自己剛進了一瓶好酒，因為，太貴一直沒賣出去。這個劉先生可是不差錢的，兒子是個大老板，於是，立刻去取了酒送到正在選菜的劉老先生麵前。
    “劉先生，您是有品味的人，給您這個酒。”
    劉老先生接過來一看“喲，好酒啊！你這小店兒還有這酒啊？不能是假的吧？”
    “哪能啊？我在這頭天做生意啊？劉先生，您也不是第一天上我這兒買東西了，您還不知道我這兒的貨嗎？”
    劉老先生把酒的包裝好好的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一通。最後，確認了，是真酒！
    “行。是真的。我要了！”
    “好，我給你裝上去。您再看看菜啥的。”
    老板娘美滋滋的回到收銀台去了。劉老先生繼續選著菜。
    “汝金，上回，你說我做的那個芥菜好吃是吧？我們這回多買點。”
    老板娘回到收銀台後，翻出自己電話，在電話薄裏找到了“衝子”，撥了出去。
    “喂，秦姐。”電話裏傳出衝子的聲音。
    “衝子，你劉爸又推著你徐爸出來了。”老板娘壓低了聲音一邊瞄著選菜的劉老先生，一邊說著“他現在在我這呢。你快過來吧。我留他一會兒。”
    “好，謝謝您，秦姐。”
    “哎，小秦啊！你這魚有小點兒的沒？這幾條太大了，我們老兩口吃不了。”劉老先生在裏麵叫了一聲，老板娘趕緊回道；“沒了，這批都大。要不，您買蝦吧。徐先生上回不是說他不怎麼愛吃魚嗎？”
    “不行，那也得買。年年有餘。吉利！”劉老先生自言自語的說著，開始選魚。
    店門上掛著風鈴響了起來，有人上門來買貨了，老板娘小聲的對進門客人說：“您買您的，看見啥都沒吱聲啊。謝謝您。”
    進門客人都是這片的居民，一聽老板娘這話，心裏都明白的點著頭去選東西了。
    “好了，就這些吧。”劉老先生一手推著輪椅，一手拎著小籃子來到了收銀台。
    “就這些？”老板娘笑盈盈的接過籃子開始刷條碼。“算上這酒，一共618元。”
    付了錢，劉老先生把袋子一拎就要開門走，可是，老板娘卻叫住了他。“劉先生，你然後帶著徐先生去哪啊？”
    “哪也不去了，回家。謝謝小秦啊！”劉老先生開門走了，老板娘嘴裏直嘀咕：“真是的，這衝子怎麼這麼慢啊！”
    “汝金，你還想在外麵轉轉不？這時間還早，要不，我們再轉轉回家啊？”劉老先生嘴裏回人家是回家，可是，他今天的心情太好了，這天兒也好，所以，臨時決定再帶著久不出屋的老伴兒轉轉。
    過馬路時，一輛車開得太急，劉老先生推著徐老先生，還拎了一袋子的東西，再加年紀也大了，腿腳不如從前靈活。這一躲一閃的，就一子帶著輪椅車摔倒在地。好在車輛急刹住，沒有壓到他。
    “汝金！汝金！”劉老先生一看徐老先生已經躺在了地上，立刻顧不得自己扭到的腰，踉蹌的跑到老伴兒身邊，心疼的把老伴兒抱在懷裏，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有沒有摔到哪裏？啊？摔到哪裏了？疼不疼啊？別笑了，疼告訴我啊！”
    “爸！你怎麼樣？！”衝子撥開圍著竊竊私語的人群，緊張的來扶劉老先生。剛剛他才從小超市裏出來，就看到那可怕的一幕。可是，他根本來不急衝過來拉住他老爸。
    “哎，你家老子神誌不清，抱個死人照片到處走，你也不好好看著！真他媽的倒黴！”肇事的司機下車走過來，本想再說兩句，可是，一看到衝子和劉老先生那可怕的眼神咽了咽口水，轉了口風“要不要上醫院啊？”
    “不用！”衝子扶起抱著徐老先生黑白遺照的老爸，低聲問道：“爸，你感覺身體有沒有不舒服？”
    “我沒事。”劉老先生含著淚去摸那被摔裂的玻璃麵“壞了！”說著，眼淚流了出來。
    “我們這就去給小爸爸換個新的。好不好？”
    衝子扶著劉老先生穿過人群上了車。
    “爸，要不，我們還是先去醫院檢查一下您的身體吧。”衝子看著淚水不斷的老爸心裏也很是難過心疼。
    小爸爸已經走了十年了。
    本來，老爸總是因為自己六十多歲還無白發經常像個孩子似的向小爸爸來炫耀，可是，小爸爸走的那一天，老爸的頭發一夜全白了。沒有一根黑的。
    他是四歲被老爸和小爸爸領養回來的。老爸很寵他，總是和他玩，像個朋友。小爸爸很溫柔，但卻很嚴厲，是個真正的爸爸形象。從他懂事起，他就知道，自己這對養父母和別人的不一樣，但卻比任何一對夫妻都要恩愛。
    於時，看著是老爸寵溺著小爸爸，其實，他看得出來，是小爸爸在寵愛著老爸。他們不在乎別人看自己的眼光，隻活自己。他們一輩隻教他一件事“對得起自己，不害別人，其他不管”。
    小爸爸是老爸的命！
    小爸爸的走對老爸的打擊是致命！
    老爸在小爸爸的遺照前哭昏過去好幾回。他不肯將小爸爸的骨灰埋在墓地裏，天天就擺在家裏。有一次，他甚至發現，老爸晚上抱著骨灰盒睡覺。像這樣用輪椅推著小爸爸出來溜轉已經不一回兩回了。
    “不用去。還是快去買個新的像框吧。”劉老先生吸著鼻子，紅著眼睛，用手絹不停的擦著徐老先生的遺照。
    “衝子，你是不是以為老爸瘋了？”車子最後停在一家白事店前。
    “老爸••••••”衝子看著白發蒼蒼的老爸，不該如何回答。他知道，老爸沒瘋，隻是不願意麵對小爸爸已經去世的事實。
    “我也知道汝金已經走了。可我這輩子離不開他！他必須鮮活的陪在我身邊！這輩子，隻要我是活著的，他就得相伴我左右！”
    “老爸，我懂！”
    “嗯，去換個新框吧。”
    父子兩下車，進了白事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