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水箱裏的女屍 第八章 囉嗦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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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弛走後,談話終於進入了正軌。
張弛的打擾,並沒有給張格莉留下什麼影響,似乎那段插曲根本沒有出現過。那位姑娘的記憶似乎像魚的一樣短暫,不然她就是一個像左又一樣了不起的心理大師。左又搖搖頭把這種荒唐的想法甩出腦袋。
“當今天在水箱發現屍體之後,趙姐就不太舒服了。她說她見不得死人,她甚至都要暈過去了。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那樣,臉白得像紙一樣。”
左又很難想象趙鄧蘭那種虛弱病態的模樣,在他的印象裏那個有點蠻橫的女人頗有幾分膽識。他不能想象她見到死人後表現出來的樣子。
“那真不像她。”左又像是十分了解她是什麼樣的人似的。
“確實是這樣,不像平時的她。她平時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還很要強。我也搞不懂她是怎麼了,並沒有見到屍體,隻是聽說發現了屍體而已。”張格莉近乎自言自語,猜不透裏麵的玄機。
“我對她的生活、個性也不能說特別了解,我們不是經常見麵。”
“我了解得也不多,她來這裏沒多久,也沒有什麼朋友。”
“她不好相處?”
“我並沒有這麼說,她是一個不錯的人,可能就是有點不合群。其它一切都好。”
“你能這麼說真是太好了,你知道她不是一個讓人省心的人,如果換做別人,肯定不會說得這麼好聽。”
左又思考著,如果問這位小姐趙鄧蘭是個什麼樣的人,那純粹是多餘的。在她眼裏任何人都是好的,她似乎缺少點主見,而且盡量克製自己不說別人的壞話。所以他覺得應該把主觀的問題跳過,問客觀的問題會比較合適。
張格莉聽了左又的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覺得我身邊的每個人都很好,雖然有時候會相互生氣,那都是個人的脾性不一的緣故。那是不可避免的,所以我不會放在心上,別人也不會放在心上。”
如果問一些客觀的問題,比如說“幾點鍾?和什麼人在一起?在幹什麼?”之類的,叫警察著手會比較容易,他們的效率會更高。但是看這位老實巴交的小姐,像是那種不願意與警察扯上任何關係的人。他需要確認一下,萬一不是,他可以請她向金燦敘述她的話。他自己以警察的方式是不行的,因為讓這姑娘發現她被眼前信任的人欺騙了,她一時是不願意再相信他的。
“有你在這家酒店,肯定錯不了。一定可以賺些信譽的,特別是發生了這麼悲慘的事。我想警察肯定向你們谘詢過一些問題吧。你被問了嗎?”
“沒有!幸好沒有,否則我媽會很失望的,我自己也會感到羞愧。和警察打交道,是件很不吉利的事,尤其對女孩子而言,哪會有什麼好事,沒人會沒事的時候找警察。我希望我這輩子都不要與警察扯上關係,那太危險,也太丟臉。實在是不好,我希望那不要發生。”張格莉瞪著她的牛眼,塌鼻子像被一隻無形的手壓著,被畫在紙上。
“果然是這樣,老實人總是想和警察劃清界限,並且相信自己的老實會是那條三八線。但是她們的期望將會落空了,世界是危險的,不能讓人們抱著這種想法過一輩子。這是一種多麼大的偏見,多麼愚昧。讓人非常不舒服。”左又這麼想著,沒有說出他的評論。
談話進行到這個時候,顯得輕鬆多了。說話也不用很有順序地你一句我一句地接著,誰想說就誰說。張格莉很願意多說點話,來留住這位夥伴,畢竟這樣的夜晚沒個人說說話,會變得很漫長,而且陰森森的。這個酒店出過很多事,缺少人的味道。這個時候總得有個人陪在身邊,才能叫人安心。
“我有三個妹妹一個弟弟,你能想象嗎,像我們這樣的家庭?他們最大的也就隻有十五歲,和我相差一大截。他們整天吵吵鬧鬧的,不是姐姐打了妹妹,就是弟弟咬了姐姐,幾乎沒有消停的時候、、、、、、”她這樣絮絮叨叨,沒有去猜度別人是否願意聽她的叨念。她臉上掛著笑,不但不會讓人感到抱怨,反而使人覺得她是個幸福的人。她就是這樣一個幸福的人,在這個事故中唯一還能保持著幸福姿態的人,幸福得讓人嫉妒。
“唉!他們太不聽話,不好管。有什麼辦法呢?打吧,怎麼忍心,他們還太小,而且又那麼可愛,誰都下不了手的。罵吧,也不好,有時候那比打更會傷到他們的心。我媽,有幾次就要打他們了,可是後來還是沒有。我覺得我是像極了我媽,我和她一樣愛孩子。雖然因為多生了孩子,罰了好多錢,但是我們還是很快樂。我們甚至不能想象沒有孩子的日子,那肯定是灰暗,沒有歡笑的。要是發現懷了孕,我媽肯定還是會把孩子再生出來的。要是換做我,我也會的。我相信我以後的丈夫也會的。不知道我以後的先生會是什麼樣的人。我希望、、、、、、”
不能由她這樣說下去了,這位小姐要是沒人控製她講話的內容,她會無邊無際地擴展下去,像個無底深淵,永遠沒完沒了。
“呃、、、、、、張小姐!”左又打斷她的話。
她停下來,牛眼睛忽閃忽閃地望著他,眼裏還透著笑。她就像一頭小母牛一樣溫順,乖巧,沒有人會不喜歡這樣的一隻動物。動物?左又確實是這麼想,相比於人,她更像一隻動物,隻有動物才會和她一樣單純,人是再找不到了。
左又看著這位臉上有斑點的姑娘,一時語塞。她講得那麼投入,興高采烈,似乎要把所有的快樂同別人分享。左又往往口無遮攔,不把他人放眼裏,但是這會兒竟然為這麼個不起眼的小人物考慮了起來。
左其已經默默無語很長時間了,他很會看時機和左又的臉色。他選擇不語,是不想讓左又認為他是無知的人。左又常對他說一句話“寧可一句話不說,讓人懷疑你是傻子,也不要一開口就讓人覺得你是傻子”。他真的不像一個小孩子,他的心理成熟度是多少,有時候連左又都說不出來。有很多大人都不見得比他高明。比如眼前的這個張格莉,她思考問題的能力,洞察力是怎麼也比不上他的。
他之前一直靜靜聽著,時而抬頭看看那兩個對他視而不見的大人,時而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子發呆。他腦子裏記住的隻有左又的話,張格莉的話他幾乎沒怎麼聽。他心裏隻稱呼她為“笨女人”,他不喜歡笨的人,不把他們放在眼裏,不管那些個傻蛋是怎樣的為人,怎樣的社會地位。要是有個十惡不赦的壞家夥,隻他才智過人,他就能給左其留下好的印象。所以這個孩子,學好學壞隻在一念之間,如果不學好,以後的事將難以想象。幸好他一直待在左又的身邊,崇拜著他,依賴著他。左又真不是教育孩子的那塊料,如果這孩子變成一個社會毒瘤,那起碼和他脫不了幹係。
現在左其伸了個懶腰,說:“我站不住了,我想到那邊去坐著。”因為他受不了,那個笨女人的話實在太多,左又沒有說幾句話。說的那幾句話也沒什麼技術含量。他發現自己站在那裏沒有任何作用,腳還站麻了。任何聰明的人都會選擇離開。他搞不懂左又為什麼還站在那裏聽笨女人閑扯,這點更讓人受不了。
“嗯,你去吧!”左又無不放心地讓他去了。
左其心裏並不好受。剛來這裏的時候,左又會盡量不讓他離開自己的身邊。而現在,隻不過是過了一天,他就把他隨意丟棄在一旁了,像一個沒有裝值錢物品的行李箱。他一向平靜的內心,蕩起了小小的波瀾,不能恢複了平靜。他雖然心理成熟度超出了一般的孩子,但是他的情緒可不容易控製。這一點和左又大相徑庭,左又在感情的線條上起伏波動微小,而且很快就又被拉成一條直線。而左其不會。此刻,他喃喃地說:“你這個笨女人。”但是誰也沒有聽到他的這句話。
“他真是個乖孩子,但是總感覺少了點孩子氣!”張格莉說,“不過那樣也不錯,不像我的那些個弟弟妹妹。鬧得我頭都大了。”
左又笑笑,他想把話題轉到趙鄧蘭,或是這次的事故中去。這位小姐一被允許聊天,就像是個患語言饑渴症的病人,一個勁兒的講話,任何話她都接得下去。所以和她講任何話都不會顯得突兀。如果她和不十分了解的人結了婚,那幾乎沒有一個男人能忍受得了她的那張嘴。
“這次的事故真令人遺憾,但是也很刺激,在這裏住一段時間,感覺自己是在冒險,令人興奮。”
“我可不會像先生你這樣想,我覺得人就活這麼幾十年,應該過些安穩日子,為什麼要去冒險呢!這個世界就是愛冒險的人太多,不想安安分分生活,才多出了那麼多麻煩事。你想想有哪一個老實巴交的人會沒事爬到水箱裏去呢?去洗澡?還是體驗一下刺激、冒險的感覺?我想不出有誰會這麼做,反正像我這樣的人是怎麼也想不到這麼做的。那太危險了,一不小心,就會像那位可憐的小姐一樣送了自己的性命。那可是怎麼也不能反悔的事。”張格莉發表者自己的見解,她講得似乎很有道理,她自己一直那樣認為。
“你認為那位小姐是不小心溺亡的嗎?”
“當然了,誰都知道她是自殺或是出意外的。我認為意外更有可能。畢竟生命那麼美好,而且幾乎每個人都怕死。就算是像趙姐那樣的膽子大的人,她怕死人還不是因為怕、、、、、、那個嗎?那個就會要了人的性命。”張格莉不敢講“鬼”那個字,她和她的家人是相信鬼神這種說法的。她們相信在三更半夜,提到那個字、尖叫、吹哨子等行為都會招來鬼魂。所以在晚上他們是不敢說那個字的,更別說是在剛剛發現屍體的這個酒店裏了。
“每個人都怕死?”左又點點頭,回應了張格莉的話。他現在能想象出趙鄧蘭那慘白的摸樣了。想象過一次之後,第二次想起來確實容易多了。
“或許那個可憐的小姐不是自殺也不是意外呢!”
“你的意思是他被人殺害了?你不要嚇我,我這個腦子不好使,往往會相信別人的話。”
“我是猜的,這樣會比較有意思。你一直在這個酒店,你就沒有發現奇怪的地方嗎?”
“我可一點都不覺得這有什麼意思,也沒有發現什麼奇怪的地方。”
“在一個星期前的晚上?或是今天下午?”
“在那天晚上我是不會發現什麼的,因為不是我值班。今天下午最奇怪的,不,應該說是最震驚的事就是發現了屍體,然後是大批的記者,警察出現,都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在接下來就是趙姐被‘死人’這兩個字嚇到生病,這件事了。”
“她是怎麼被嚇到的?是提到死人她就那樣了嗎?”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我到的時候,趙姐交代我代班,就匆匆走了。”
“她旁邊應該有警察吧!”
她想了想,“嗯,是有兩個,他們在做筆錄。趙姐已經做完了。”
左又露出一個微笑,那個微笑與之前的不太一樣。
“我想這個時候我該去看看她。”
“那真是太好了,幾乎都沒有什麼人和她來往,他的爸爸也不是什麼能照顧她的人。要是你能去,那實在是太好了。我都想不到有你這樣好的人,要是換做是我,我肯定會很喜歡你的。”
“你現在不是也很喜歡我嗎?”
“啊,是啊,我竟然沒想到,我是喜歡你。‘喜歡’這個字別女孩子不會輕易說出口,她們會等男孩子對她們說。但是要是我喜歡一個人,我就會說出來,不管對方是什麼人。女孩子喜歡別人為什麼不能說出來呢?這不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嗎?你看吧,先生,現在我都有點搞不懂別的女孩子為什麼不像我這樣想了。她們坐在那裏等希望的那個人來說‘我喜歡你’,她們有時間等,為什麼沒時間說呢?‘我喜歡你’就隻有三個字、、、、、、”
她愣在那裏一小會兒,像是在心裏數那到底是幾個字。
“哦,不是,是四個字,我可以說‘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一口氣可以說很多遍、、、、、、”
她像一個幼兒園的小朋友一樣自豪,似乎那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在左又的眼裏那真的就像是一個小朋友在炫耀自己吃了幾碗飯,自己能獨自穿好衣服一樣幼稚。
這位年輕的姑娘從來沒有經曆過戀愛,但是她對別人說“我喜歡你”的概率和她一天之中會吃飯的概率是一樣的。左又也清楚,這位姑娘完全不明白自己說的“我喜歡你”和別人的“我喜歡你”到底有什麼不同。她簡單的腦袋一廂情願地把兩者等同了,而且她自然不會認為這樣會有什麼不對。
有時候搞不懂這位小姐到底是怎麼樣的人,她不說別人的壞話,但很會說閑話。說她是個乖巧、聽話的大姑娘,但她會反對別人的觀點。要是說她唯唯諾諾地奉承別人,那更說不通了,她會嚴肅批評別人的做法。她像是個不奢望愛情的人,但有時候她的眼神告訴別人她比任何人都渴望。她很笨、、、、、、,嗯,這點是毫無疑問的。
要是讓這位傻小姐繼續說下去,那可就好笑了。她肯定會像個感情專家一樣滔滔不絕地講到天亮。而左又肯定不會抱有那種異乎尋常的耐心,聽到天亮。
“你能告訴我她的地址嗎?我會非常感謝的。”
張格莉咬住即將噴出的話,忙不迭回答左又,“嗯,可以。我認為她不把地址告訴你是她的損失,我是不願看到那樣的事發生的。所以我幫你,我不怕你告訴她是我告訴你她的地址,我認為她了解你了之後就會明白我的做法了。我的眼光很準,我知道你是一位很不錯的先生。”
雖然左又很懷疑張格莉最後一句話的前半句,但是他還是相當認可她的後半句的。
張格莉找了一張小紙條,把趙鄧蘭的地址端端正正地寫在上麵。那一筆一劃的建構很堅硬,每一個字都像是用一些長長短短的鋼針拚湊而成。
張格莉把小紙條小心地折好,遞給左又。
“這你拿好,不要掉了、、、、、、”在她的眼裏左又像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屁孩,或者是她的那個弟弟。
左又很不喜歡這種被別人小看的感覺,尤其是被眼前這位腦子不好小姐這樣說。他達到了自己的目的,所以要他犧牲睡覺的時間,陪一個“白癡小姐”聊天,那是不會發生的。
“她的家不遠,你可以走路去。你千萬不要坐公交,雖然它最終會到達那裏,但是那就是在兜了一大圈之後的事了。你也不要坐出租車、、、、、、”
“小姐,謝謝的提醒,會牢記在心的。我很感謝你的幫助,但是實在太晚了,我的孩現在正等著鑽進被窩了。所以很抱歉,我要上樓去睡覺了。”
“哦!”張格莉恍然大悟,她忘了那個小孩子還在等著睡覺,而自己還打算拖著他的爸爸在這裏陪她聊天。她既自責有失望。自己將會在這個空空如也的酒店守著櫃台。
當左又轉過身去的時候,那小姐輕輕歎了口氣。
左又沒有同情這位姑娘,她的腦子裏隻有她說的那些愚蠢的話。雖然這樣,他還是不得不承認這位姑娘的確很不錯。他這樣想,總感覺哪裏不舒服,很別扭。
他給金燦發了條信息:“找趙鄧蘭,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