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七.4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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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3日,陰天,我夢到你了】
廖銘,我跟你說,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我們一起掀被子起床,一起踩著板凳站在洗漱台前刷牙洗臉。
牙膏是草莓味的,我吞了它很多次,但從來都沒有像你說的那樣鬧過肚子。
那個時候,家裏還沒有大黃。
你拿著書包,說你要去上幼兒園了,我一個勁兒的哭鬧,把早上吃進去的東西統統嘔了出來,滿頭滿臉臭烘烘地不準你走。
然後,廖銘你就沒有去上幼兒園了。
我們一起看動畫片,一起玩遊戲,一起吃午飯,一起睡午覺,一起搭積木,拚拚圖,開火車,開飛機。
這是一個美好的夢。
後來,你不見了,我跟媽媽一起坐在車子裏。
兒童座椅弄得我很不舒服,我使勁掙紮著,擰著兩手拚命朝前伸,可是媽媽沒有空看我,她手裏還拿著手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在劇痛來臨之前,我隻能聽到她很凶地吼了一句,“賤人,就算是我不要的男人,我也不會讓你撿!小三!去死吧!”
緊接著有一個聲音很大很大的,我的耳朵都要聾了,然後我就被翻了過來,旁邊的車玻璃都碎了,它們紮進了我的身體裏,害的我的腿也變得好痛。
坐在前麵的媽媽突然就出現在了車窗外,她的頭上臉上都是血,她爬到我的麵前,用裹著外套的手臂敲碎了車窗上殘餘的玻璃,然後哭著把手伸向了我。
周圍聚來了很多人,慢慢的,我的腳已經不疼了,我隻覺得很困。
等我醒來之後,媽媽就對我更好了,爸爸也是,他也對我更好了,但是,媽媽對爸爸變得很不好了。
廖銘,我回到家裏,我發現,我找不到你了。
我翻了衣櫃,趴了床底下,鑽了雜物房,爬了閣樓,連馬桶洞我都撈了,可是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這真是一個噩夢。
一天的早上,媽媽買了大黃給我,那時候的大黃就像一個煎黃了的大餅,黃燦燦的,還有一股奶香味。
媽媽抱著大黃對我一遍又一遍的叮囑著,“乖寶,你記錯了,它才是廖銘。”
廖銘不是比我高,比我聰明,比我好看的小孩子,廖銘是一條有著金色毛發,有著四隻腳,有著小尾巴,會發出嗷嗷叫聲的可愛小狗。
但是,我永遠都不會相信媽媽,我知道,她是在騙我。
廖銘,你是真實存在的,對吧?
你才不是小狗呢。
我記得你白白嫩嫩的肉肉小手,它們捏起人來力道十足;我記得你直直長長的兩條長腿,它們踢起人來可疼可疼了;我記得你金燦燦的頭發,它們軟軟的香香的;我記得你白白的牙齒,它們可以把烤雞的大腿骨頭咬得粉碎……
我記得你的所有所有,你就是廖銘。
就算所有人都說你從來不曾出現過,我都不會被他們欺騙。
我最好的夥伴,我最喜歡的人,就讓我這樣想念著你吧,讓我為了證明你的存在而活著。
到了早上,我就上了小學,我跳了一級,直接上了二年級,我在二(2)班。
我沒有讓媽媽送我上下學,媽媽也不同意我住校,最後,我們挑了一個距離家最近的學校,走路十五分鍾就可以到了,十五分鍾包括走出小區十分鍾,到學校五分鍾。
回家的路上,我碰到了你。
我發誓,那一刻是我人生中最喜悅的時候之一。
你正在跟別的小孩子打架,為了地上那條隻剩一口氣的流浪狗,在我居住的小區裏,已經被丟棄的狗都被叫做流浪狗。
它側躺在地上,黑色的鼻子殘缺不堪,沒有皮肉保護的牙齒光光地裸露著,禿毛了的腹部弱弱地一下一下起伏著,它的屁股後麵還跟著一串葡萄一樣的汙黑肉塊。
我知道,那葡萄串一樣的肉塊是被別的小孩子用蜘蛛牌大炮炸出來的。
他們會把大炮塞進流浪貓或者流浪狗的屁股裏,然後用打火機點燃引線,接著他們就會迅速地跑開,等到炮響後,聽著痛到極點的嚎叫,他們就會很開心的笑了。
我不喜歡這種危險的易燃品,大黃也不喜歡,所以每次大黃要跟我去上學的時候,我都會生氣地喝止它,它如果敢獨自跑來接我放學,我就會罰它不準吃晚飯。
聽保姆阿姨說,隔壁家的大白貓被他們炸死了。它死得很可憐,肚子都破了,腸子流了一地,塞都塞不全,它明明有一身雪白的毛,可卻怎麼都找不出一根白毛。它年邁的老主人都差點認不出它了,哭得滿臉是淚,它的小主人倒是沒什麼反應,可能他沒認出來,隻覺得隻是流浪貓而已。
我問保姆阿姨,後來呢?
保姆阿姨隻說了一句話,都以為是流浪貓啊,小孩子不懂事而已。
我也隻能點點頭,看看還在磨牙的大黃,我決定,以後不能再讓大黃單獨出門溜達了,它可絕對不能被人當成流浪狗。
廖銘,你後來打贏了他們了,你把那兩個熊孩子打得一嘴都是血,他們的門牙都掉了,可是最後那條流浪狗還是死了,就死在你的腳下,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哭。
我躲在牆壁後,看著你,我心裏忍不住在想,我的廖銘,你還是那麼的可愛。
你就像是天生就長在太陽裏的人。
後來的每一天,我無比地期待上學的日子。我知道,你跟我住在同一個區裏,但是你跟我不是一個學校的。
我每天每天都跟在你的後麵,看著你上學,看著你放學。
我知道你的家住在哪一路哪一棟。
我知道你放學的時候會買一根雪糕吃,熱的時候買兩根。
我知道你背著的書包在哪裏有賣,多少錢一個。
我知道你的鞋子是什麼牌子,多少碼。
我知道如果碰上天氣熱的時候,我還能從你撩起來的衣服下擺裏看到你內褲的顏色。
我知道你很受歡迎,大家都很喜歡你,因為你,區裏再也沒有蜘蛛牌大炮的響聲了,大黃也可以自己跑出去玩了。
漸漸的,媽媽開始在餐桌上提起你的名字了,她說你很厲害,母憑子貴。
我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但我知道她在誇你,這比誇我還要讓我高興,但我從來都沒有告訴媽媽,我看見廖銘了。
我不知道我這樣做是為了什麼,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不敢站到你的麵前,但我還是喜歡跟著你,隻要能看到你,我每天都會很開心。
有一天放學,你告別了你的朋友們,然後在擠滿了小孩的雪糕店外的邊邊角落裏,把我給堵了。
我記得那一天,太陽的臉紅彤彤的,連帶著天空都是豔豔的一片,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的明亮喜悅。
你一直都比我高很多,現在,你比我高更多了。
“你又在跟蹤我。”你似乎一直都很熱,渾身都帶著陽光的味道,連帶著你說話的時候,噴出的熱氣都能讓我燙紅了心髒。
“……”廖銘,在你跟我說話的那一刻起,我發現,我比從前的任何時候都更加的喜歡你了。
“說話啊,啞巴了?”
“這次沒有,我買雪糕,回家,吃……”這是我第一次對你撒謊。
“那以前的都是跟蹤咯?”
廖銘,你笑了,真好看,我覺得我越來越喜歡你了。
“看看你的校牌……嘖,你是中小二(2)班的?中小離我的學校很遠耶。”
“怎麼又不說話了?我又不是要欺負你,你每天跟著我是因為崇拜我,對吧?放心,我對我的小弟都很照顧的,就算你跟蹤我,我也不會跟你計較的,反正我又不會打比我矮的人,除非你找打。”
“說話啊,你真的好矮啊,喂,你臉紅什麼啊?”
“你今天又看著我撞牆了吧?你看你一腦門都是血……哈哈哈哈,傻逼,騙你的,我說你就信啊?你個傻……喂!跑什麼跑!喂!傻子……”
廖銘,我覺得我可能需要一個安靜的角落冷靜一下。
最後,我在晚飯之後,坐在浴缸裏,扯斷了自己的好幾根頭發,我覺得,我明天可能可以跟你求個婚……吧。
雖然你說你不會打我,但是,我以前被你掐了那麼多次,被你踹下床那麼多次,我真的有點不太相信你啊……
每天早上,媽媽都會給我十塊錢的零花錢。
不知道為什麼,十塊錢已經很多很多了,一桶最最最最貴的雪糕才五塊。
我每天的十塊錢都有存下來,所以我已經有一筆巨款了。
廖銘,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買給你。
廖銘,我可以請你每天都吃雪糕吃到吐,真的。
所以,廖銘,放學的時候,你可以讓我跟你走在一起嗎?
終於,在你吃了第一百二十二根雪糕之後,廖銘你開始允許我去你的學校門口接你放學了。
雖然我走的很累很累,膝蓋也很痛很痛,但是我都是願意的。
隻是那段日子,我因為每天都穿著汗濕了的襯衫兩三個小時,所以我的背後長了很多痱子,就連脖子後麵都長了,紅紅的一大片。
後來,你發現了,你就不允許我再去你的學校接你了。
我真的覺得,我的天都要塌下來了。
但是,我以後每天上學一走出小區門口,每天放學一走出校門口,我就都會看到你了耶。
你在笑,笑得真好看。
這真的是一個大美夢。
然後,有一天,我被初中的學生給打了,因為我不肯把口袋裏的錢給他們。
這是要帶你去吃牛排用的,絕對不能給。
我被他們困在廁所裏,他們把我的頭壓向臭烘烘的尿槽,問我是要喝尿還是要交保護費,我想都沒想,為了你的牛排,我還是喝尿吧。
最後,我還是沒有喝尿,因為你來了。
廖銘,我覺得我一次比一次的喜歡你,在我以為我不能更加喜歡你的時候,我就開始更加喜歡你了。
你把我沾了髒水和尿液的褲子連著內褲一起給脫了,讓我穿著你的空手道道服,其實我們學校也有跆拳道培訓班,武術培訓班,合氣道培訓班,拉丁舞培訓班,芭蕾舞培訓班……
但是,每個老師都不願意收我,那個聽說人最好的武術班老師也不願意收我,唉,我也沒辦法啊。
我靠在鏡子後的牆壁上看著你,你站在洗手台前,一邊擠著洗手液一臉嫌棄地搓著我的褲子和內褲,一邊看著鏡子問我,“你……你的腳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
“不記得了。”我搖搖頭,我是真的不記得了,好像某一天我一覺醒來,膝蓋以下的部位就全部都不見了。
不過我不用坐輪椅,因為媽媽給我買了輔助假肢,雖然一開始走起路來有點難,但是我已經可以走得越來越好了。
我每一刻,每一天,總是在想著——你跑得那麼快,那麼遠,我必須要站起來,必須要跑起來,我必須要去找你,我必須要證明給自己看,廖銘是真實存在的,是跟我一樣的人,才不是小狗。
“那你還走那麼遠的路來找我,不累……哼!算了,反正你本來就是傻子。”你將手裏的褲子擰幹,甩了兩下後,收回瞪著我的眼神,你突然又笑了,你把我的內褲舉得高高,接著問我,“你怎麼跟我穿一樣的內褲?”
“不知道啊。”我又撒謊了,都已經撒成習慣了。
其實我是觀察了很久才發現你的內褲款式和圖案的,買的時候也挑了好久。
你穿過的每一條內褲,我都有同款同色的。
“眼光不錯啊。我就不喜歡看那些外國的動畫片,沒想到你也跟我一樣啊。”
“你喜歡舒克還是大臉貓?我最近在看青色大廈,超級帥,我還會唱開頭的歌,你有看小紅臉和小藍臉嗎?因為我昨晚糖吃多了,所以它們可能就住在我的牙齒裏了,你有沒有吃……”
不穿內褲的感覺空蕩蕩得很奇特,但是因為我穿著的是你的衣服,所以,我心裏還是非常高興的。
回家之後,我穿著你的褲子,拿著擰幹的濕褲子,頂著一張被揍得青青紫紫的臉,把你的英勇跟我媽媽仔仔細細地講了一遍。
然後我媽媽就去了學校,她跟校長聊了會天後,就給我請了假,在我鬧著必須要去上學的時候,我媽媽告訴我,我們晚上要去你家上門道謝,然後我就不鬧了。
我必須得去思考一下,我晚上要穿什麼才會顯得比較帥。
等到了你家之後,你的爸爸媽媽跟我的爸爸媽媽都聊得很開心,我跟著你去了你的房間。
你把門一關一鎖,轉過身靠在門上,金色的頭頂上頂著光圈,抬著下巴斜眼瞧我,語氣上揚的,“行啊,還以為是隻小灰鼠,原來是條小金龍啊。”
你說什麼我也聽不懂,所以我就隻能站在你的房間裏,戰戰兢兢的就連動一下都不敢,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弄碎了你的地板,弄混了你房間裏的空氣。
你說了幾句之後就撇撇嘴,白了我一眼,“算了,你就是個傻子,懶得跟你計較這個。傻子,你是不是早就認出我了?小屁孩的記憶力怎麼那麼好?我就說,你這些年怎麼一直都那麼屁顛屁顛的,拍馬屁都要拍到馬頭上了。”
“別傻笑,快說話!坦白打殘,抗拒打死。”
“真是個傻子,你看著我傻笑個什麼勁啊?信不信我揍你?”
我衝著你舉起來的拳頭,盡力裂開自己的嘴,拚命地露出裏頭所有的牙齒,即便臉笑痛了,我還是堅持著,勢必要讓你感受到我此刻的幸福滿滿。
等到你越來越不滿,拳頭就要落下來的時候,我才敢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你床頭上貼得滿滿的大頭貼。
那上麵全部都是擺著酷炫POSE的你和僵硬站著擺剪刀手的我。
有二年級的我們,三年級的我們,四年級的我們,五年級的我們,六年級的我們……
“我日!!!”你怒罵兩字,瞪大了眼,趕緊衝過來,撲到床上抓起被子將床頭嚴嚴實實地蓋了起來。
隨後,你緊緊抿著嘴,白白的臉頰漲得通紅,卻隻是惡狠狠地盯著我,一句話都不說。
最後,你才從牙縫裏憋出一句,“傻子,別得意!”
廖銘,我覺得我更加喜歡你了。
後來,你每天都來我家玩,我也每天都去你家玩,你很喜歡大黃,我也很喜歡大黃,大黃也很喜歡我們,我們就像一家三口一樣,很幸福很幸福。
可是,忽然有一天,你的媽媽突然就不在了,你也不再對我笑了。
你拒絕我的任何碰觸,拒絕跟我說話,拒絕跟我一起上下學,拒絕跟我一起吃飯,拒絕跟我一起洗澡,拒絕跟我一起睡覺,甚至,拒絕看到我。
我隻能追著你,在失去希望的恐懼之下抱著你,親了你。
然後,你瞪著我,眼睛紅紅的,就像是要哭了一樣。
廖銘,我竟然把你弄哭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我覺得好害怕,直到你把我摔在床上,哭著扒了我的衣服和褲子時,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哄你。
這真的是一個無比可怕的噩夢。
我被嚇醒了。
我睜開眼,媽媽就站在床頭邊上,她低頭溫柔地看著我,沒等我說什麼,她就坐在我的身邊,把我從床上抱了起來。
她拿著冰涼的小毛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我濕漉漉的後背,我頭腦發昏地望著媽媽手裏血淋淋的毛巾,一時之間還不能反應過來。
“乖寶,早點睡,媽媽一直都在這裏陪著你。”媽媽輕輕拍著我隱隱作痛的胸口,替我順著氣。
我暫時還不能閉眼入睡,因為我總是感覺到媽媽手裏拿著什麼東西,一下接一下地碰著我的胸膛。
我勉強地睜開眼,抗拒著疲倦,隱隱約約的,我隻能看到媽媽替我順氣的那隻手裏,好像拿著一把小小的利器。
我看了半天,終於在陷入昏睡的前一秒,我艱難地看清了,那是我平時做雕刻玩的一把小鋸子,用它切割木塊,能給我一種很奇妙的滿足觸感,因為它是你送的。
為什麼這個會在媽媽的手裏呢?這個我已經找了好久了,都沒有找到。
算了,頭好痛就不想了,等我媽媽走了後,我就要快點起床去洗澡和藏本子了。
廖銘,晚安啦。
啪!啪!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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