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慎又驚訝又困惑，閻王掌管著地府億萬鬼魂和鬼差，可謂是位高權重日理萬機，那樣的大人物卻來管他打小廣告這種瑣事，簡直就像國家主席習大大親自攆著沿街叫賣煎餅果子的小販跑一樣匪夷所思。
    而且他的生意是建立在誠實守信基礎上的，收一分錢辦一分事，何來的妖言惑眾？倒是讓好些鬱鬱不得誌的鬼魂都含笑九泉，閻王怎麼能打壓他呢，應該表彰他的勤勤懇懇，給他頒發好人好事的錦旗才對，這一想商慎還有些小委屈。
    再說了，這碗飯又不是他自己主動要捧的，他天生陽氣弱，從小身體就像遊魂野鬼的旅館，往往是吃著吃著飯，咣一下被上身了，醒來後發現自己正和不認識的人抱頭痛哭，或者是上著上著課，咣一下又被上身了，清醒過來發現自己正扒在女子澡堂窗上往裏窺伺，再不就是睡著睡著覺，雖然沒感覺到被上身了，但是睜開眼睛一看日曆，連年份都不一樣了……
    就這樣，他童年和少年時期基本處於身體不是自己的，行動不是自主的，記憶是完全喪失的狀態，完全沒辦法好好讀書，以至於時至今日連高中文憑都沒混到，在這個知識和人才同時爆炸的社會，他壓根兒找不到正經工作，唯一的出路就是利用自己容易被上身這一點為鬼魂提供棲息之所，並從中取得能養活自己的報酬，如果真停了生意，他過不久就得喝西北風去。
    商慎唉聲歎氣的時候，十幾個白影從太平間的四麵牆裏浮了出來，他們是附近聚集在此處的孤魂野鬼，和鬼門關僅咫尺之距的太平間陰氣鼎盛，鬼魂在這裏生活如魚得水異常滋潤，且其位於陰陽兩界的邊境，放在人類世界就相當於是兩國國境線之間的公共地帶，無隸屬性，無論是陽界還是陰界對這裏都沒有管轄權，因此剛才柳陽來領中陰身的時候雖然察覺到了他們的存在，但隻要他們不主動表示想去陰間，柳陽也隻能對他們視而不見，聽之任之。
    見柳陽這次沒帶客戶，白影們爭先恐後向商慎圍來，七嘴八舌說要借他的身體一用，用處從花天酒地到花前月下五花八門絕無雷同，商慎被吵得腦袋嗡嗡直響，皺著眉打斷眾鬼，鬱悶道：“我今天不開張，你們剛才沒聽柳爺說啊，閻王他人家盯上我的生意了，我可不敢頂風作案。”
    聽商慎這麼說，眾鬼互視一眼，迅速從各執一詞轉變為統一口徑，“這個你不用擔心，領導說話哪個不是雷聲大雨點小？退一萬步說，即使閻王殿下較真了，專門派鬼差來捉拿你歸案，你燒點冥幣賄賂當差的不就行了，不管陰間陽間，當官的都是可以收買的，隻是有的價錢高，有的價錢低而已，你冥幣那麼多，別說賄賂柳陽這樣的基層鬼差，就是白無常大人親自來都得被你拿下，怕什麼。”
    “嗯……”商慎一邊聽一邊頷首，覺得眾鬼說的有理，清瘦手指摸摸下巴，微微笑起來。
    眾鬼見商慎表情鬆動了，頓時又開始菜市場買菜般沸反盈天起來，商慎掏掏耳朵一聲令下：“都閉嘴。”
    眾鬼被震住似的閉上嘴，愣愣看著商慎，又聽他說道：“排隊站好，一個個說，事先聲明，身體隻有一個，供不應求，所以主動權在我這裏，等會兒我同意上身的站左邊，不同意的站右邊。”現在沒有柳陽罩著他，他隻能仰賴鬼自覺主動離開，為此他必須事先考察每個鬼的鬼品，有借有還的可以成交，有借無還反客為主的要堅決抵製。
    眾鬼見商慎的做法挺符合市場經濟，便乖乖排好隊挨個兒敘述。
    “醫院對麵新開了一家臭豆腐店，據說是正宗的紹興臭豆腐，又臭又香回味無窮，我想去嚐個鮮。”
    “可以，你站左邊。”商慎和這個叫談嶺南的鬼打交道遠在雇傭柳陽之前，此鬼平時懶散，每逢食品店新開張才會活躍起來，他的信譽還算不錯，通常吃完喝完擦個嘴打個飽嗝就會離開，上身費用也一分錢不會少他的。
    看著談嶺南慢慢挪向左邊，商慎忽然有些不詳的預感：“喂，別吃太多，我不想像上次那樣急性胰腺炎發作被送醫院。”
    貪吃鬼沒有回答，對商慎露出一個曖昧的笑容，商慎心中頓時警鍾大作，正想再叮囑幾句，耳畔傳來一聲爆吼：“老子想去揍人！”
    商慎驚而抬頭，麵前站著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雙手緊緊握拳，額頭青筋暴起，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但商慎知道他骨子裏是純良無害的，他叫魏武侯，同樣是老客戶，而且是女兒控，每次上身目的都帶著‘我閨女’三個字，比如我要看我閨女第一次背著小書包去上學的樣子，我要看我閨女當三好學生上台領獎的樣子等，這次果然也不例外：“老子要揍那個想娶我閨女的臭小子一頓！”
    說到這裏，魏武侯竟然哽咽了一下：“我活著的時候閨女還是個不到一米的小豆丁呢，總拉著我的衣角說永遠不要和爸爸分開，我說閨女長大就嫁人了，不要爸爸了，她回答我說沒事，等她長大了就做爸爸的新娘，那笑容真他媽和天使一樣啊……”
    猛地，魏武侯話鋒一轉，恨聲道：“娘希匹的，這沒過去幾年，閨女就給我上墳說她訂婚了，日子都選好了，這月底就辦喜酒，老子不甘心！更不放心，必須去教訓那個不知天高地厚想當我女婿的小子一頓，讓他知道能娶我閨女是多大福分，他要敢不把我閨女捧在心尖尖兒上疼老子立刻殺去陰間幹他祖宗十八代！”
    商慎每每懷著微微感動和點點熱淚敞開身心接納魏武侯，這次是他閨女一生一次的大事，商慎當然不忍心他錯過，“你也站左邊，婚宴那天我全天都歸你，不用擔心錢的事，我給你打六折！”
    看著魏武侯走到左邊，商慎回過頭，眼前卻沒有鬼影，商慎疑惑地低頭打量，見地上四肢著地爬著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嬰兒，蓮藕一樣的小肉手在空中亂抓著，用軟軟糯糯的聲音含糊不清地嘟噥著同一個詞，這場景真是任誰見了都心生憐愛，就連殺人不眨眼的狂魔看見這小家夥都會被觸動，忍不住暫時扔下手中屠刀，商慎卻臉上一黑，狠著心拒絕道：“不行，爬右邊去。”
    小嬰兒聽不懂商慎的話似的繼續反複嘟噥著那個詞：“喝奶奶。”
    “不行。”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要讓他業已成年的身體接受喂奶這個動作是絕對不行的，這是對他人性和自尊的嚴重侮辱。
    “喝奶奶。”
    “不行！”
    “喝奶奶！”
    “喝——奶——奶——”
    商慎立場堅定，小嬰兒立場更堅定，聽著這一大一小擰上了似的雞同鴨講，眾鬼都忍不住捧腹大笑，商慎聽到笑聲終於意識到他現在的行為有多幼稚，閉上嘴擺出嚴肅的姿態試圖亡羊補牢，無奈小嬰兒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像小樹懶抱樹幹似的緊緊纏住商慎胳膊，任他怎麼甩都甩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