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蘇走回唐家的時候，外麵一個人也沒有。他慢騰騰的走過去，伸手準備推門進去找唐叔叔說一聲，他叨擾已久，也該回自己的家了，就聽裏麵突然傳來激烈的爭吵聲。
    有什麼東西被摔在地上，發出嘭的一聲巨響，然後碎了。
    “唐文德！”
    “有話好好說，你這是幹啥？”
    “我幹啥？我還想問你呢。唐文德，你發什麼瘋，居然想收養胡蘇。”
    收養？
    少年的手停在門上，眉頭微微皺起。收養是從何說起，他有家，他和爺爺的家。即使現在爺爺不在了，他自己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很好，並不需要別人的憐憫，甚至寄人籬下。
    難道，是他住在唐家這幾天，給了唐母錯覺？還是，唐叔叔原本真有這個想法，才會極力勸他住在他家？
    裏麵的爭吵還在繼續，沒有人注意到門外站著的少年。
    唐文德一口一口抽著旱煙，心情煩躁，但說話的語氣明顯底氣不足：“這不是看那個孩子太可憐了嘛。你也知道，胡蘇他爺爺走了，就留下這麼一個半大的孩子，他之前又是那種情況，人剛剛恢複正常就遇到這種事，你讓他今後怎麼辦？”
    “人家羅晏不同樣剛失去奶奶，怎麼沒見你這麼爛好心。”
    “那怎麼一樣，羅晏家好歹還有不少親戚可以幫扶，如果真遇到什麼困難總不會袖手旁觀，胡家可是什麼人都沒有了。”
    唐母就是鎮上的人，自然也了解胡家的情況。隻是，同情歸同情，真把人領回自己家她卻不願意。
    “不是說送孤兒院，都聯係好地方了。你上次回來，還說抽空去看過那家叫什麼幸福孤兒院的，說裏麵的條件也不差，現在怎麼又突然變卦了？”
    “幸福孤兒院在市裏，條件是不差，隻是孤兒院能夠跟溫暖的家相比嗎？胡蘇那孩子身體又那麼差，真送到冷漠的孤兒院，沒有人照顧他，說不定……”唐文德磕了磕煙杆兒，歎息一聲，“你是不知道，今天胡大爺下葬，我看著那孩子形單影隻的背影，心裏就不好受。還是個孩子啊。”
    “可憐，我也知道那個孩子確實挺可憐，所以前段時間你為了胡蘇的住院費拿出家裏的積蓄我就不說了，畢竟救人要緊。隻是，收養就別說了，我絕對不同意。”
    唐母馬著臉，臉色很不好。說她自私也好，冷血也罷，女人本來就喜歡計較。能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唐文德拿出家裏的積蓄，已經是她最大的容忍限度了。
    唐文德走到妻子身邊，為她倒了一杯水。
    “我知道你心裏不高興，隻是鎮上撥下來的那一點錢哪裏夠，胡蘇的住院費……”
    唐母不接他的水，隻是無聲的流淚。
    “我知道你好心，隻是我們家的情況普通得很，你好歹也要量力而行吧。你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你算沒有算過，收養一個孩子是多大的負擔？尤其是胡蘇現在的身體狀況，動不動就會生病住院，你家是有多少錢啊，才養得起那樣一個藥罐子？唐文德，你幹脆把我賣了算了。”
    看到妻子流淚，唐文德手足無措：“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我們家哪裏能夠缺了你。是我錯了，你別哭了行不行，讓別人看見，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
    唐母破涕而笑，臉上卻忍著：“那你還收不收養胡蘇了？”
    “我……”
    看老爸似乎抵不住要投降，在房間裏豎起耳朵偷聽了大半天的唐菲菲急了，拉開門衝了出來。
    “媽，我喜歡蘇蘇，就讓他留在我們家好不好？”
    唐母顧不得女兒偷聽了多少，一聽女兒的話頓時黑了臉：“女孩子家家，說什麼呢。回房間去！”
    “我不。媽，就讓蘇蘇留下吧。如果你是擔心蘇蘇的身體，我們可以慢慢想辦法。”
    “有什麼辦法，菲菲，大人的事小孩不要插嘴，給我回去好好做作業，你這段時間已經逃了好多課，老師都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了。”唐母板著臉。
    她不明白，以前女兒明明不喜歡跟胡家的孩子玩，怎麼轉眼又粘在人家身後跟上跟下。難道，女兒真的情竇初開，喜歡上一個還沒有發育比她還矮的小男孩了？
    看母親態度很堅決，唐菲菲急了。
    她費了多大的功夫，一直在爸爸耳邊念叨著，這才讓爸升起收養胡蘇的念頭。如果無法說服母親，她一直以來的努力就要付之東流了。到時候，一切又會如前世那樣，便宜了那個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兒的林曉曉。
    那她重活一世又有什麼意義？
    唐菲菲跑到母親身邊坐下，抱住她的手臂撒嬌：“媽，我知道你最好了，肯定不忍心見蘇蘇被送到孤兒院自生自滅是不是？我們就留下蘇蘇好不好？好不好嘛？”
    “你這孩子，撒嬌也沒用。”
    “媽！”唐菲菲很急，但她又不能直接跟父母說胡蘇以後會是有錢人家的兒子，現在收養他絕對不吃虧。放過這個機會，等胡蘇真被送到孤兒院然後被秦家找回去，他們才會後悔得腸子都青了。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經過這段時間跟胡蘇的相處，她自認也算了解胡蘇冷清的性格。如果不趁此機會打動他的心，以後再想跟他親近就難了。
    那個少年絕對會轉身就把他們拋之腦後，絕不會心心念念記掛他們的恩情。
    可惜，唐父唐母不是先知，也不是重新回來的唐菲菲，理解不到女兒心裏百轉千回的想法。
    唐母甚至開始不滿，手指重重點了點女兒的額頭，警告道：“唐菲菲，我可警告你，不許早戀，給我好好讀書，將來考上市重點高中，不然，有你的好果子吃。”
    唐菲菲哭笑不得：“媽，你說什麼呢，我哪有早戀，現在說的是胡蘇的事。”
    “胡蘇的事你就別管了，你爸他們鎮上開會討論過，胡家幸存下來的孩子政府很重視，絕不會放任不管。現在，回你的房間。”
    “媽！”
    “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唐母冷下臉，唐菲菲就慫了。她不怕爸爸，卻怕管她甚嚴的母親。隻是，她又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未來的金大腿被送走，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都怪自己現在年紀太小，父母根本就不會聽取她的意見。
    不管唐菲菲心裏再怎麼的不甘，門外的胡蘇慢慢收回了手，低垂下眼睛。
    他沒有想到，因為自己，唐家會爆發這麼一場矛盾。更沒有想到，唐叔叔會想收養他，他一直沒給好臉色的唐菲菲會說喜歡自己。
    喜歡？什麼是喜歡？那個女孩或許根本就不明白，但他依然心有觸動。至少，在這種別人都冷眼旁觀對他唯恐避之不及的情況下，唐家有這個心，已經算很好的了。
    至於唐母，他也不怨恨，這是人之常情。他畢竟跟唐家沒有關係，唐家沒有義務照顧他。何況，他身體不好是事實。
    所以，至少在這一刻，他是感激唐家的。他們不求回報的照顧他，幫著讓爺爺入土為安，已經算幫了他最大的忙。
    少年慢慢轉身，走了，沒有敲門進去讓唐家夫婦尷尬。
    就當他今日沒有來過吧。
    少年朝著自己已經空蕩蕩的家走去。那裏雖然殘破，但他的心是安寧的。
    隻是，當他真站在曾經的家門口，看著藩籬周圍完全枯死的枯藤，以及院子裏如大風過境後的淩亂，隻覺一陣蕭瑟。
    來幫忙的人已經走了。他的家，什麼都沒有剩下，連帶他曾經精心養護的植物，都在那一夜歸於塵土……
    他推門進去，慢慢走過這裏所有的地方。從衰敗的小院到破舊的堂屋，他一一把它們印在腦海裏，銘記在心。最後，他站在了爺爺曾經住的房間裏，在床邊趴下慢慢睡著了。
    就讓他最後再懦弱一次吧，當明日的太陽升起，他又是那個堅強不屈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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