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了許久的局麵被張起靈打破，他走近幾步將那盞雙魚春燈放進了吳邪手中，方才一番混亂當中，他竟一直拿著這盞吳邪想要的花燈，又拉起他在狂奔中弄亂的外套，將衣領整理好，把他在狹窄巷子裏蹭的髒汙拍打幹淨，慢慢道，“走吧，煙花要放了。”
    吳邪“哎”了一聲，“我們過去，保不齊又要引起混亂。”
    張起靈卻搖了搖頭，讓他跟著他走。
    吳邪雖不明白，仍舊聽話的跟他走到一棟足有二十層的建築之下，抬頭看了看黑洞洞的建築，吳邪無語道，“你別告訴我要爬到上麵去啊，拜托我們以前至少還是爬個五六層，這可是足足有二十層！爬上去沒累死煙花也要放完了。”
    張起靈卻不言不語的走進去，建築的玻璃大門竟然沒鎖，吳邪冒火的跟著他勸，沒說兩句卻發現大廳中間的燈忽然亮了，已經下班無人的樓裏電梯卻是完美運行的等在一樓。
    吳邪驚訝的看著張起靈過去按開電梯，回頭對他淡淡道，“上來。”
    “你，你什麼時候……”吳邪還要說什麼，張起靈已經拉著他隨手扔了進去。
    電梯暢通無阻的升到20層之後竟又向上升了一層，隨著“叮咚”一聲門打開，吳邪眼前就是一片靜謐深沉的夜空，天台上竟還憑空搭起一座三麵擋風的亭屋，裏麵從毛毯到躺椅應有盡有，甚至連藥酒都是溫熱的，像是早早就緒等待著他們過來。
    吳邪瞠目結舌的看著這些，結結巴巴的問道，“你，你，你準備的？”
    不對啊，他說讓張起靈跟他來燈會不過是幾個小時之前的事情，幾個小時他就能搞定這棟大樓，還在人家天台上建這種違規建築？！
    搞什麼……難道他……一早就——
    還以為他忘記了呢，自己很久之前隨口提起的一件小事。
    張起靈沒有回答，隻是走到躺椅邊上將毛毯拿起，示意他過來坐。
    吳邪心底五味雜陳，悶聲不響的走過去坐下，張起靈便用毛毯嚴嚴實實的蓋住他腰部以下，揉著他的膝蓋，問他腿疼不疼。
    張起靈不知道吳邪和張師禹用了什麼方法，將“門”分離出去之後還能救下這具曾飽受致命之傷的身體，但是有些痼疾仍舊存在，近十年來一直令他憂心。
    “我沒事。”吳邪悶悶的回了一聲，“你也坐吧。”
    張起靈便在他身邊的躺椅上坐下，吳邪拿了一盅酒，琉璃碧玉的酒杯乘著淡紅的藥酒，發出令人心醉的香氣，“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竟然主動給我備酒？”
    張起靈隻是囑咐了一句，“少喝。”
    吳邪笑嘻嘻的淺啜了一口，“嗯……夠勁兒。”
    張起靈半躺在椅子上，抬頭看著夜空，不發一語。
    吳邪歡喜的過足了酒癮，也坐正身體，沒多久卻又悄悄偏過頭，打量起張起靈來，看著他在麵具下的眼睛，漆黑沉靜如古井，比起夜空來毫不遜色，帶著點驕傲和沉迷，吳邪仔細盯著他看的時候，久遠往事卻如流星墜落在他腦海。
    啊……想起來了……為什麼這麼熟悉。
    這雙麵具下的眼睛他也曾見過。在他還是青蔥少年之時，被張雲奕牽著鼻子走之時，在那個混亂的宴會裏曾被人救過，那個人眼眸漆黑冷淡，隱藏著至深的秘密和所有情感，壓抑著怒氣問他，“這地方，是你能來的嗎？”
    奇怪的是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吳邪還是能記起當時他說的每一句話，他看他的每一個眼神，以及少不更事的自己……曾帶給他多大的傷害。
    如此輕易的上了別人的當，如此輕易的……背棄了他。
    持續百年的漫長苦痛，都是年少的他造成的，可是甚至沒來得及說一聲抱歉，他就更加混蛋的騙了張起靈，在冬日的早晨留下身體因他而痛不可遏的男人，什麼都沒說就離開了他。
    如果自己是他，大概一百個想殺人的心都有了。
    可是張起靈什麼都沒說，這個悶油瓶子敞開一直深深藏著的心，卻被自己用刀刃隨意的捅來捅去，而他一聲疼都沒叫，一聲抱怨都沒有。
    吳邪大膽的盯著他的眼睛看，想起那兩個姑娘說的話，說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那眼神的特別，其實吳邪也能明白，隻是一直在刻意忽視。
    可是若說這種事情從來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那麼她們為什麼看不出來，他其實有多喜歡眼前這個男人……
    也許張起靈也會在意她們說過的話，自己明明這麼了解他，知道什麼都不說的自己會傷他的心，可還是以各種借口逃避，從來沒有正視這個問題。
    你也會不安嗎，小哥？
    我們第一次坐在頂樓看煙花，我曾問你願不願意一輩子留在我身邊，可是沒過多久你就離開我，頭也不回，像是叫我別再癡心妄想，奢望你會回來。
    現在我們又到了同樣的境地，隻是這一次換我離開了，你真的……也會像過去的我一樣不安嗎？
    你會等我嗎？
    “小哥，”吳邪像被夢魘住了一樣突然開口。
    張起靈側頭看他的那一刻，正值第一束煙花發出爽利的聲音衝上雲霄，綻開的燦爛光芒籠罩著兩人，吳邪的眼睛在火光的映襯下似遙遠神秘的星辰。
    張起靈被他的目光吸引住了全部精神，在色彩變幻的暖光裏對望的兩人，似乎都對已經開始燃放的煙花一無所知。
    “嗯。”張起靈應了他。
    “小哥。”他又喚他，“對不起。”
    張起靈倒是沒料到他說這個，微微怔住了。
    那個時候沒有相信你，讓你無所依憑的在世上空等了百年，對不起……
    對不起，可是……
    “我真的很喜歡你。”
    春夜微涼的風聲裏，吳邪的聲音縹緲如雲煙，像是能惑人迷亂的咒語，張起靈的瞳孔猛地一縮，胸中傳來愈演愈烈的心跳聲，仿佛有人忽然堵住了他的耳朵，唯一聽得清晰，看得清晰的，隻有眼前這個人。
    璀璨琉璃的煙花綻放在墨藍的夜空中，光芒籠罩下吳邪的神情看上去卻不安而緊張，連著語調都有些發抖，“小哥，我喜歡你，一分一秒也不願和你分開，所以我會盡快完成張師禹的職責，盡快回到你身邊，到時候哪怕……你不再當我是吳邪也……沒關係，但是——”吳邪緊張得舌頭都開始打結，小心翼翼的問他，“你能不能……能不能等我？”
    即使會花費一點時間，能不能……也先等等我？
    張起靈從躺椅上直起身體慢慢向惴惴不安的吳邪靠去，吳邪一驚之下推了推他的胸膛，阻止了他的貼近，固執道，“別想糊弄過去，你先……先回答我。”
    吳邪帶著點慌亂的眼睛在琉璃光華中映得格外漂亮，張起靈壓著吳邪的手俯身，在他眼眉上親了一下又離開，慢條斯理的問道，“你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這個……當然。”
    “那麼，”他托起吳邪的下巴，讓他避無可避的直視他的眼睛，“我等你回來，吳邪。”
    謝謝你願意等我回來，即使……我已不再是吳邪。
    順從的迎上張起靈的唇，吳邪垂下了眼眸，沒有泄露一絲一毫的暗淡情緒，兩人在無人企及的萬丈高空進行著最柔情蜜意的親吻，卻各懷難以告人的心思，因著不同的原因將兩顆心熬得發燙。
    一定要回來，吳邪。
    即使要遭受多麼大的苦痛，即使麵臨生死關頭的威脅，即使你要浴火焚毀成灰，也必須是死在我身邊。
    哪怕是為了不值得的自私的我，你也一定要回來。
    否則，我會日夜不休的追逐你，讓你的餘生都在不安和躲藏中度過，讓你永無寧日，直到海角天涯，直到我們中間任何一人身赴黃泉。
    盛世高歌的煙火晚宴才熱絡的剛剛開始，兩人彼此相守的時間卻已如沙漏，墜入了冰冷殘忍的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