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角天涯 第二十八章 秀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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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像個無底洞一樣旋轉著下沉,水麵卻不見降低,約莫十幾分鍾之後,整個湖水忽然一震,漩渦就像來時那樣突然的消失了。
片刻之後,湖水平穩如鏡。
幾人都不說話,隻瞪著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湖。
安靜壓抑的空氣裏,吳邪捏緊的拳頭裏都是汗水。
突然“嘩啦”一聲,一個人影從水中冒出頭來,濕漉漉的長發披在腦後,秀秀慢慢的向岸邊遊過來。
身邊的小花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幾人一同向秀秀衝過去,秀秀已經到了淺灘,她慢慢的走著,腳步虛浮,行進的路線歪歪扭扭。
剛剛湧起的喜悅瞬間澆熄,吳邪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
身旁的小花頓住腳步,他忽然一步都不走了。
吳邪回頭不解的看他,卻見他臉上,滿是他從未見過的懼意。
吳邪心裏一酸,腳下卻沒停,直趕到秀秀身邊,走的越近他心裏越涼,離開水麵的秀秀抬頭迎向他,吳邪忽然看到,血從她的耳朵裏流了出來,一滴一滴滑落在臉頰,身上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開始湧出鮮血,一道一道看不見的血口子之下,大量的失血將她濕透的衣服染成紅色,腳下的湖水也暈開一圈一圈的血。
吳邪滿目驚慌的奔過去,秀秀眼神有些飄忽,然後她看到了衝過來的吳邪,容色慘淡的笑了一下,一口血噴出,她的身體像無生命的玩偶一樣徑直向下墜去。
吳邪堪堪接住她輕如紙鳶的身體。
他不可置信的搖著她,啞聲喊著,“秀秀!”
胖子和黑眼鏡也奔過來,吳邪求助般的看向黑眼鏡,對方蹲下察看了一下傷勢,隻用了半分鍾就看著吳邪,極為緩慢的搖了搖頭。
吳邪心裏咯噔一聲,感到秀秀無力的扯了扯他的袖子,吳邪連忙湊過去,卻聽她口齒模糊而吃力的說,“左三,前九,左四,右五,第二個門,先……先後一,再、再前七,羅門生死陣,我、我聽奶奶,講、講過……剛才說的,是、是最後有變動的陣法,其他……其他去、去問小花。”
她又咳嗽著喘息好久,在她說話的過程中,血不斷的從她嘴角流下,“不、不要記錯,有……有機關……”
她的聲音越來越弱,越來越啞,激烈的咳嗽之後,她張了張嘴,卻再也發不出聲音,眼神也開始渙散,吳邪一遍遍搖著她,喊道,“別睡!秀秀!千萬別睡!”
秀秀笑了笑,虛弱的搖搖頭,扳過吳邪的手,她染滿鮮血的指尖無力的劃在他手心,一字一字,一筆一劃,吳邪看清了。
秀秀寫了很短的一句話。
“他在下麵,去吧。”
吳邪終於忍不住嗚咽出聲,他嘶聲吼道,“你們幹什麼啊!我說過我不在乎他!我不是來找他的!你何必為了!為了這種事情……”
秀秀露出了安慰的疲倦的笑容,她像是什麼都懂一樣拍了拍吳邪的手,身後的小花逐漸接近的腳步沉重而緩慢,秀秀忽然又清明了一瞬,她抓住吳邪,那隻手軟弱無力,卻很執拗,她撐起最後的力氣用口型問,“我現在,是不是很醜?”
猩紅的血染在她潔白無瑕的臉上顯得格外猙獰,吳邪撩起湖水輕柔的擦了擦秀秀的臉,滿目淚痕的笑道,“沒有,我都幫你擦幹淨了。”
隻有他知道,那隻是徒勞。
秀秀卻很放心似的安靜下來,小花終於走近,看到了吳邪懷裏沾滿了血的秀秀,他的眼睛一片死灰,看向秀秀時卻很溫柔,他伸手握住了那隻被湖水泡的冰冷的手,她的脈搏在他手中微弱的幾乎感覺不到。
秀秀抿著嘴笑了,真好,最後的時刻,還能在他身邊,小花的臉褪去了多年的滄桑冷凝,此刻溫和柔軟的神情一如初見,對了,初見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她還是個小丫頭,整日賴在他家的院子裏,看他讀書,看他唱戲,看他畫畫,她不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她也知道他身上背負著她想都不敢想的沉重包袱,但是她卻總喜歡像個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一樣跟他撒嬌耍賴,讓他給自己畫畫,陪自己踢毽子,拿戲子珍惜的容貌讓她畫臉譜玩兒。
她喜歡看他一臉無奈的苦笑。
此刻秀秀才忽然意識到,一直以來,他從未拒絕過自己任何要求,他總是對她予取予求,任她喧嘩吵鬧。
這麼多年。
他縱容她任性的待在自己身邊,這麼多年。
秀秀已經控製不住自己的雙眼了,身體上的痛楚越加濃烈,黑暗一遍一遍催促著她沉入夢境,可她還是努力睜開眼睛想再看一眼,再看一眼,這一覺睡過去之後,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呢?
她想對他說話,有好多好多話想要跟他說,卻已經沒有了力氣,她的手放在他手心,殘存的一點力氣驅動著手指,她在他手心裏緩慢而軟弱的劃著。
隻有三個字,她寫了很久很久。
什麼話都不能說了,至少這一句,她要傳達到。
“對不起。”
奶奶曾經說過,相愛的人之間不需要說抱歉,那時候吳邪的爺爺剛剛過世,一向潑辣果敢如男子的奶奶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站在庭院裏,佝僂著背部不發一語,那一刻秀秀覺得,奶奶好像真的是老了,她破天荒的跟秀秀提起當年,說的很平淡,有一句話秀秀卻印象深刻,奶奶說,“我最不願意他對我說的一句話就是,對不起。”
勾完最後一筆的手指一沉,秀秀身體軟下來,無神的雙眼合上,她一滴眼淚都沒有流,最後的表情仍然是淡淡的微笑,看上去很滿足。
多好,他還沒有愛上她,她最後,還可以說得出這句話。
對不起,這麼多年的任性,這麼多年的忍耐。
對不起,雨辰,我好困。
我要睡了,從今往後,再不會有人煩你,再不會有人拖你後腿,再不會有人撒潑耍賴的,給你畫醜醜的妝容。
對不起,最後的時刻,我還是讓你這麼傷透腦筋。
對不起,可是我愛你。
吳邪沒有再去搖晃秀秀,她的身體泡在水裏一片冰冷,小花沒吭聲,那隻沾血的手仍然在他手心裏,小花握了握,又握了握。
暖不熱。
對不起,那句話凝固在他手上,凝固在他心裏,成為他永生永世的傷疤,最後的時刻,為什麼偏偏是這句話,為什麼,她要對自己說這句話。
吳邪的臉色已經沉靜下來,他的表情冷而硬,轉頭看向小花,“我知道你這次跟我來並不是因為我們之間的交情,解雨辰,我知道你有你的目的,接下去的路還要不要走都隨你,你跟秀秀之間的事情……我、我管不了。把陣法告訴我,所有的裝備都留給你,你……”他終於有點說不下去,“你好自為之。”
小花表情茫然的抱起秀秀走到岸邊,他沒有掉眼淚,安放秀秀之後回過頭來給吳邪講解陣法的神情也很冷靜正常,講解完之後他一個人坐在秀秀身邊,放空著眼神,一句話都不說。
他好像身處夢中,一個比較真實的噩夢而已。
他在等著夢醒,等著她一臉興衝衝地拍醒睡在樹蔭下的他,嚷嚷著給他畫臉譜。
他在等。
吳邪最後回望了他一眼,轉頭對胖子說,“拜托你,照顧小花和秀秀。”
胖子罕見的沒有調侃什麼,他點點頭,笑道,“天真你去吧,跟我說什麼拜托,整這麼文縐縐胖爺我聽著難受啊!”
接著他轉臉看向那對人,忽然低聲說了句,“你說,我們這些人是不是真的造孽太多,就想求一個真心陪著自己安穩白頭的人,怎麼就這麼難呢?”
他的口氣不像平常的樣子,那怔忪淒涼的口氣之下,是對往昔的難以釋懷,胖子這樣天塌下來都不怕的人居然有這樣的神情語氣。
吳邪知道他想起了誰,不忍再看,他滿心酸澀的向湖中走去,然後他想起了一件事,又對黑眼鏡說,“最後想問你個問題,雖然我已經問過很多遍了,瞎子,是誰讓你來保護我,甚至不惜自己的命?”
黑眼鏡仍舊是笑,他站到吳邪身邊,“我的答案還是跟以前一樣,不能說。”
吳邪並不意外,他點點頭,又問,“你確定要跟來嗎?這次我不保證能活著回來。”
黑眼鏡笑的更開懷了,“這話說的,小三爺,你好像哪次都不能保證吧。”
於是吳邪不在說什麼,他縱身跳進了湖泊,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兜頭而來的湖水裏仍然有著揮之不去的血腥味,秀秀滿身鮮血的倒在他懷裏,他的人生,好像永遠躲不開這樣的局麵。
無論他多麼強,多麼心狠,多麼步步為營深謀遠慮,仍然阻止不了在乎的人死去,仍然懷抱著滿身的血腥,吃飯、睡覺、做事、一日一日,直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