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角天涯 第八章 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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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天以後,吳邪就常拉著悶油瓶跟他一起出去,要麼繞著西湖散散步,要麼陪他去超市搶限時特價,悶油瓶偶爾拒絕,大部分時候都會跟去,這讓吳邪非常驚喜。
有時候悶油瓶不去,他依然是坐在二樓的陽台上,要是趕上下雨,他就會拿一把傘晃悠悠的去接吳邪,因為他知道他一定又沒帶傘堵在了路上回不來,每當他在躲雨的人群裏找到那個一臉悠閑還拿手接雨玩的人時,他的心都會感到前所未有的寧靜。
而那個人一看到他,無論隔著多遠都會一臉笑容的招手,大喊,“小哥我在這裏!我都等了十分鍾了你怎麼才來啊!”
那一刻張起靈臉上的表情,就像是三月裏微瀾的西湖水。
那麼柔和。
有一天吳邪撕日曆時“咦”了一聲,往後又翻了一頁,忽然把日曆一合,興高采烈的回頭對著歪在藤椅上閉目養神的悶油瓶大喊,“小哥小哥,今晚我們去煙花大會吧,要放一個晚上的煙花呢,特別漂亮,也很熱鬧!”
張起靈正了正身子,皺起眉頭,煙花大會?他好像在吳邪常看的那張報紙上看到過,現場有很多人,他其實不太想去。
吳邪也看出來了,他立刻低下聲音說,“當然如果你不願意去就算了。我們也可以看電視嘛。”
卻見悶油瓶搖了搖頭,望著窗外道,“去吧。”
吳邪又高興起來,“真的?”
對方嗯了一聲,忽然站起來道,“我出去一下。”
吳邪毫不掩飾的愣住了,問他,“去哪?”
悶油瓶沒有正麵回答,隻模糊道,“馬上回來。”
吳邪那句“你等等——”還悶在嗓子裏,悶油瓶已經風一樣跑出去了。
於是吳邪就站在店門口緊張兮兮的等了一個小時,他也覺得自己賤兮兮的,人家都不告訴他去哪,他還在這裏擔心這擔心那,還跟個望夫石一樣戳在自家店門口心神不寧。
正當他滿腦子胡思亂想的時候,悶油瓶已經回來了,看他生意也不做就在門口傻乎乎的站著,不禁奇怪道,“怎麼了?”
吳邪憋了一肚子委屈,盯著他問,“你上哪去了?”
悶油瓶搖搖頭,抬腿往店裏走,道,“沒去哪。”
吳邪一下就毛了,跟在他身後拿手戳他的脊梁骨,口裏喋喋不休,“哎呦張大爺我還真是小看你了,來杭州才幾天啊就勾搭上哪個小美女了,連哥們兒都不告訴就急忙忙往外跑,小爺我是不是要給你倆騰地方讓你金屋藏嬌啊,小爺我準備多少彩禮合適啊,小爺我……”
前方傳來若有似無的輕歎,悶油瓶忽然回頭,捉住那隻不安分的手,身體前傾靠近吳邪,順勢將那隻手壓到自己胸口,他低沉的聲音就如同呢喃,“吳邪,你放心。”
吳邪猝不及防,頓時愣住了,溫熱的手下是他冰涼的體溫,和那胸膛裏跳動的,一聲一聲讓他麵紅耳赤的心跳。
“放、放、放什麼心啊!”吳邪急急忙忙把手抽出來,眼睛也不敢看他,四下裏漫無目的的掃視,“快收拾收拾,我們還要搶地方去,晚了人就多了。”
悶油瓶拉住想要出門的他,說,“別著急,吃了飯再去。”
“吃了飯就來不及了。”
悶油瓶篤定道,“來得及。”
吳邪語塞,拿他沒辦法,隻好靜下心來等晚飯過後。
果然如吳邪所言,七點多他們趕到煙花大會現場時,那裏已經人山人海,放眼望去全是烏壓壓的腦袋,連車頂上都站著人。
吳邪懊惱的直搖頭,心想隻好遠遠的看幾眼了,卻見悶油瓶碰一碰他,一指旁邊的路口,悶聲道,“走這邊。”
“啊?”還沒反應過來,悶油瓶已經擠過幾個人去,在亂哄哄的環境裏吳邪也不好多問,隻好勉力跟上,這個悶油瓶子不知道是不是搶限時特價蔬菜時擠出經驗了,沒幾下就泥鰍一樣消失在人群裏,吳邪卻堵在裏麵舉步維艱,連呼吸都不順暢了。
正當他不知道怎麼辦時,一隻微涼的手一把抓住了他,悶油瓶沉靜的眼睛從人群中看過來,他說,“抓緊我。”
吳邪下意識的握住那隻手,跟著他一路擠過去,一隻擠到一棟六層高的建築物前,悶油瓶一閃身,帶著吳邪擠出人群,走到了那棟樓裏。
“上去。”他言簡意賅的一指上麵,吳邪隻好跟著他往上爬,直到最高層,再往上走就是通往天台的鐵門了,上麵掛著鏽跡斑斑的鎖。
這種東西怎麼攔得住悶油瓶呢,他隨手抓過一根鐵絲,彎成自己想要的形狀,兩個奇長的手指捏著鐵絲在鎖裏隨便一扭,鐵鎖應聲而開。
霍的一開門,夜晚的涼風帶著爽意吹亂了吳邪的頭發,他忍不住深呼吸一口,開懷的笑起來,“小哥,從這裏可以看到煙花,還可以看到水麵!”
悶油瓶眼神柔軟的望著吳邪,點點頭,“下午我就是來找這樣一個地方的,現在,你知道了吧。”
那聲音低而曖昧,吳邪想起今天自己那打翻了醋壇子一樣的舉動,現在真想扒出個地縫鑽進去。
他隻得顧左右而言他的往天台上走,天台上沒有護欄,他直接就可以耷拉著雙腿坐在邊上,吳邪往下看了看,別說,還挺高,下麵烏壓壓的一堆人,他看著看著就有點幸災樂禍,這要是掉下去了死得可不止一個半個啊。
悶油瓶走過來坐在他身邊,悶悶的說,“別掉下去。”
吳邪擺擺手,滿不在乎道,“反正還有你,死不了。”
悶油瓶沉默半響,才道,“掉下去我也救不了。”
吳邪無語的看著他,心說我隻是開個玩笑你別整一這麼自責的口氣行嗎……
卻聽他又無比嚴肅認真的加了一句,“隻能跟你一起掉。”
吳邪愣了愣,剛想揣摩一下這句話的意思,卻聽身後“砰”的一聲悶響,頓時腳下萬人歡騰,鼎沸的歡呼聲一下就讓他興奮起來,他回頭一看,果然,無數煙花拽著長長的尾巴衝到天上,在夜幕下同時炸開,璀璨的光芒和著岸上城市琉璃的夜景,倒映在鏡麵一樣平靜的江麵上,一上一下,一模一樣,宛如兩生花。
漫天絢爛,萬人景仰。
再也不會有更美的景色了。
這一刻,吳邪由衷的發出讚歎。
煙火美不勝收,卻在絕美的綻放之後隨即湮滅如灰塵,漫天的光芒燦爛不過一瞬,剩下的隻是洋洋灑灑的粉末,無人問津。
煙花之所以美,大概就是因為不長久吧,因為隻有一瞬,所以才驚豔絕倫,所以才傾國傾城。
就像最好的,永遠都是那個得不到的。
就像最眷戀的時光,永遠都是生命中最短暫的。
所以你用一生去想念那個人,用餘下的漫長而寂寂的歲月,去交換那不過刹那的歡愉時光。
可是如果你有的選擇,你還是會選擇遇到那個人,即使他帶給你無與倫比的幸福和快樂的同時,也會帶給你數十年的痛入骨髓。
你還是會愛他,哪怕會變成煙火,一瞬的熱烈,換一世的寂滅。
你還是會心存感激,灰飛煙滅,還要去親吻他曾走過的土地。
巨大而絢爛的光芒鋪滿天空,全部印在吳邪的眼中,他的眸子,亮的如同天上繁星,吳邪慢慢轉身,悶油瓶也在看著煙花,神情依舊平靜一如江麵,那些天空中絢爛的顏色卻好像一點都沒有進到他漆黑的眼睛裏,那裏依舊沉寂如古井,有著吳邪永遠都讀不懂的東西。
吳邪此刻心中猶如江河奔流,千萬種感情閃過,他卻隻有一張淡淡微笑的臉,他現在有些理解悶油瓶了,也許他並不是刻意漠然,隻是經曆的事情太多了,反而不知道再用什麼情感麵對了。
什麼都不合適,那就什麼都不要了。
百味陳雜,吳邪隻是喚了一聲,“小哥。”
張起靈轉過頭,看著吳邪,後者並沒有說些什麼,但是他知道,吳邪現在有著比悲傷更深沉的情緒,那種情緒說不出道不明,但是很難受。
張起靈張了張嘴,卻什麼話也沒說,那雙眼睛璀璨琉璃,澄澈的像雪山上的冰湖,他忽然舉起手來遮住了吳邪的眼睛,好像隻要吳邪不再這樣看著自己,他的心跳就不會跳的那樣快,他輕聲問,“怎麼了?你想起了什麼?”
吳邪握住那隻擋著自己眼睛的手,隻是搖頭,喉頭哽咽著說,“小哥。”
張起靈沉默片刻,輕聲道,“我在。”
“小哥。”
“我在。”
“好冷。”
張起靈把外套脫下,吳邪卻突然身子一倒,側著枕在了他腿上,張起靈身子一僵,片刻之後才把外套輕柔的蓋在吳邪身上,吳邪沒有拒絕,他抓過外套往上一悶,把頭也蓋了進去。
一片黑暗中,眼淚一滴一滴的掉在張起靈的腿上。
煙花大會進入到高潮,大片金色的煙花雨像簾幕一樣出現在空中,數以萬計的人們瘋狂的歡呼雀躍,人聲陣陣傳過來,蓋住了悶在衣服裏的小小的聲音。
張起靈忍不住問道,“你說什麼?”
衣服裏的人似乎也沒想到下麵的人群會突然的喧鬧起來,他忸怩了半天,懊惱的一捶張起靈的腿,悶聲道,“沒什麼!”
張起靈微微笑了,他的手順著衣服的輪廓輕輕撫摸,眼中柔光繾綣,就如同看著一件稀世珍寶一樣望著蜷縮成一團的人,然後像受了蠱惑似的忽然俯下身去,一雙冰涼的唇,輕的不能再輕的吻在鼓起的衣服上,那下麵,正是吳邪的唇角。
吳邪感覺到了,他奇怪的問,“小哥,你做了什麼嗎?”
“沒什麼。”
那一刻,張起靈願意放棄自己所有的一切,生命、力量、極長的壽命,去交換時間停留在這一個夜晚。
他麻木許久的心,第一次升起了如此刻骨的渴望,渴望留在吳邪身邊,渴望這近兩個月的生活能夠持續下去,直到他生命終結,而也是第一次,他覺得這個願望,也許並不是不能實現的。
這種膨脹的希望和幸福滿溢在他心底,他終於眯起眼睛來笑了,在無人看到的高空,他笑的像一個未經世事的年輕人,企盼著美好如畫的未來。
金色的光芒讓天空亮的猶如白晝,鼎沸的人聲被夜風吹散在空中,隱隱約約的傳上來,聽起來竟似海浪。
璀璨夜空之下,那一個淩駕於萬人之上的吻。
他沒讓他知道。
就像他也沒讓他知道的,那句淹沒在喧囂中的話。
“哪兒也別去,這一輩子都留在我身邊吧。”
吳邪不知道如果當時悶油瓶聽到了這句話,他會作何回答。
他跟悶油瓶不一樣,他常常會去想如果怎樣怎樣。
他也會想悶油瓶的答案,他自然不希望聽到他說“不”,然而讓他自己都意外的,他居然也不希望他回答“好”。
也許是受煙花影響,吳邪總覺得事情達到美好的頂峰之後,下一秒就是毀滅。
而他想不出,還有什麼可以比悶油瓶說“好”更加讓他幸福的時刻了。
然而結果也證明,他的預感,總是這麼精準。
準到他無比的痛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