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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漫長的追尋和被追尋的路上,張起靈遇見過很多很多的人,也遇見過很多很多非人的東西,他並不是都不在意,隻是在漫漫的時光和不斷的遺忘中,他們都變成了模糊的影子。
    幾十年來,他張起靈的背後,總是跟著這些模糊的影子,生的、死的,在意的、忽視的,記住的、忘記的,在沒有光也看不到終點的路上,這些影子從未顯現出來,他也從未回頭去看,但是他知道,他們始終都在,他們的情感死死的壓在他的心裏,太多了,太雜了,以至於他分辨不出來,到底哪一種才是他自己的。
    日子久了,他覺得他或許已經遺忘了自己的情感,又或許,他從來就不曾擁有過。
    日子再久一點,這些就都無所謂了。
    但是隻有一個人,他從來不肯變成他的影子,有關他的場景,就像烙印一樣深深燙在他總是習慣失憶的腦海裏,總是出現在他一片漆黑毫無知覺的夢裏。
    那是他夢裏唯一的光亮。
    光是暖的,夕陽將落回光返照的光芒,暖而亮,潑了一室,滿滿當當地簇擁在那間不大的古董鋪子裏,陳年古董和拓本在暗紅的老架子上散發著經年不變的暗香,被淡金的光溜出溫暖的色澤,他在藤木做的躺椅前停住,被牆上一個風箏吸引住目光,那是一個成雙成對的沙燕風箏,兩隻造型有點搞笑的沙燕身子緊貼,各有半邊翅膀和尾巴組成一個完整的風箏,色彩很豔麗,像是很傳統的工藝。
    這個東西他上次來的時候還沒見到,而他不知道為什麼看出了神。
    他本不該在意的,包括這間鋪子和鋪子的主人,他本都不該在意的。
    跟在他身後踉蹌進來的人顯然一副從車上下來沒睡醒的樣子,邊走邊嘟嘟囔囔的收拾他扔在地上的半截手套和繃帶,結果一抬頭就看到他目不轉睛的看著那隻風箏。
    所有的埋怨都噎在嗓子裏,睡意一下就消散了,吳邪望著麵前整個身體都籠在暖光裏的男人,看他挺拔修長的身軀、血跡斑斑的肩膀、刀刻般完美的側臉和沉靜如古井的眼眸。
    張起靈不知道,他其實很怕看他的眼睛,因為這個人再怎麼強大可靠,再怎麼讓他有親密無間的錯覺,隻要一看他的眼睛,吳邪就會覺得自己立刻被打回了原形,這個人從來都沒有靠近過自己,他們之間的距離,遠不是高山流水、上天入地的距離,甚至也不是生與死的距離。
    比這些還要遙遠的多,因為他與他,與這個世界,根本就不曾比肩而立,一刻也沒有。
    那雙眸中,蒼茫歲月,寂寂征途,一瞬湮沒。
    他舔了舔嘴唇,覺得有些幹渴,他幹笑兩聲,解釋道,“這是王盟從濰坊帶來的,風箏之鄉嘛,我看挺有意思,就……”
    麵前的人似乎沒聽見他說話,吳邪說著說著聲音就低下去,他有一點怔忪,碎光將麵前的人漂染的如此真實溫暖,但是吳邪知道這隻是虛幻的,就如夕陽餘光一樣,回光返照總是格外短暫,馬上他就會跟他身上的燦爛光芒一起,消失在黑暗的夜裏,他攔不住。
    可是下一秒,他的聲音在理智阻止之前,就迫不及待的從沙啞的喉嚨裏衝出來,他像做夢一樣聽見自己說,“小哥,你喜歡風箏的話我帶你去濰坊看看好嗎?那裏還有更多好看的,你……
    你留下來吧。”
    張起靈的手幾不可見的握了一下,沒有回答。
    他繼續道,“我、我的意思是,我們、我們都不管了好不好,這些所有的事情,張家的事情、三叔的事情、老九門的事情、終極的事情,我們一股腦全都扔了,什麼都不管了好不好?我的鋪子是小了點,不過勉強能度日,我們揭不開鍋的時候就去下下沒有危險也不需要很肥的鬥,賺一點小錢呢就出去玩玩,兩個人花銷也不會很大,我知道你去過很多地方,但是你肯定沒去過有很多很多人的旅遊景點,其實偏僻的地方去多了,偶爾去熱鬧的景點也很有意思的,我帶你去放風箏,去打遊戲,去吃小吃,去拍照片,去逛古鎮小店,或者,或者如果你不願意跟我一起住的話,我幫你找地方,在杭州在北京都好,你要是偶爾有空了就來看一看我,打個電話,過一過
    安安穩穩的普通人的生活,好不好?”
    吳邪不知道怎麼了,那些話像嘔吐一樣從他喉嚨裏湧出來,理智在他的腦子裏一聲一聲的尖叫,他過去說過的“與你無關”、“不關你的事”、“我的事為什麼要告訴你”被吳邪的大腦一遍一遍的重複溫習,卻沒能扼住他顫抖的喉嚨。
    他瘋了,居然想要拉住並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但是這些話憋在他的心裏太久太久了,久得他心口都在發酸,他怕再不說,他就真的要失去這個人了。
    可他什麼時候屬於過他了嗎?可笑。
    但是他並不是真的要留住他,這個人的生命長到他不可想象,但是他卻每時每刻都在變老,他並不想等到垂垂老矣、須發皆白的時候,還死死地留他在身邊,他也不願意他看到容顏蒼老的自己,所以他並不貪心,他隻想要十年。
    十年,隻要這個擁有無數個十年的男人舍棄掉一個留在他身邊,不離開不受傷不失憶不再痛苦,那麼他也願意放棄。
    三叔的行蹤也好,青銅門的秘密也好,自己的身世也好,他統統願意放棄,這一生都不再追尋,哪怕他十年之後終將離自己而去,他也願意一輩子都天真無邪,守著這個他可能離開之後可
    能就再也不會回來的小鋪子,直到老去。
    他願意。
    盛大的光芒即將散去,張起靈聽見他的聲音,夾雜著強烈而絕望的希冀,抖得讓他心裏發酸,“十年,就十年,好不好?”
    這語氣很不像他,吳邪不該有這麼傷痛的語氣。
    張起靈這一生,或許都再也不會擁有像此刻一樣強烈的願望,他拚盡了全力想要轉過頭去,想要微笑,想要開口對他說,“好。”
    不管十年還是二十年,隻要你願意,我都停留在你身邊。
    而他這一生,從來都沒有拚了命還做不到的事情,隻除了那一件。
    夕陽沉沉落下,黑暗兜頭湮沒的那一刻,他從潮濕的鋪滿藤蔓的樹下醒來,少有的呆坐片刻才站起來,懷裏的黑金古刀捂了一夜都沒有一絲溫暖,冰冷的凍著他的皮膚,一如夢裏那個絕望的人。
    似乎已是白天,濃密的樹冠遮天蔽日不見陽光,他回頭看看,沒有影子。
    哦,對了,吳邪從來不肯變成他的影子,如果他肯,張起靈知道自己一貫堅持的道路就永遠都走不下去了,他隻會一遍一遍的回頭去看他,一遍一遍的觸碰他的影子,直到前麵是一道懸崖。
    萬劫不複。
    吳邪沒有,所以他隻能走下去,一步都不回頭的,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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