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群才知道，他其實有很多事都不知道。
    比如彥洋並不愛那個男人，比如那個男人進了監獄，比如彥洋死後，她的孩子會被丟給他。
    麵前的警察抬頭放下筆，聲音平直刻板：“彥先生，我勸你不要再把杜彥西送到福利院或孤兒院或者隨便遺棄了，你是彥小姐的唯一親屬，也是孩子的舅舅。”
    而彥西躺在一旁的沙發裏蜷成一團，臉朝裏側。
    彥群臉繃得很緊，嘴角下垂，脫力的感覺越發明顯。彥洋，你死了一了百了，活著的人倒是為你受難。
    回到家裏，他放下彥西，小東西早慧的很，明明早就醒了，依舊一聲不吭的裝睡，以為他沒發現。
    彥群還是覺得自己接受不了這孩子，他起身拿起手機。
    “喂，盛哥，我想請你幫個忙。”彥群瞥一眼胳膊在顫抖的彥西，道，“你能不能幫我聯絡幾戶想收養小孩的人家……倒是沒什麼條件，就是要快一點，越快越好。”
    回頭看一眼小東西，發現他連兩條腿都抖起來，整個身體蜷的更加緊。
    彥群走到廚房倒水，“我這有個小孩……”
    那邊停了一下，問，“你姐姐的小孩？”
    “唔，她把他給我了。”
    盛如新的聲音通過手機變得沉而厚，“嗯，我盡快。”
    彥群這下倒是臊起來，“又麻煩你了……我近來是有點背，過陣子再好好謝你。”
    那邊沒了聲響，彥群知道這是同意了的意思，便道：“不早了，你早點休息。”
    待那邊傳來一聲“嗯”彥群才掛斷電話。
    他回到臥室準備洗澡，進了衛生間門突然發現哪裏不對勁，出來定睛一看，小東西沒了。
    很奇怪，心裏並沒有什麼慌亂緊張，仿佛隻是一份不怎麼重要的文件找不著了，如雞肋，有則可，無也可。
    走近才發現小東西是鑽床底下去了，小屁股留在外頭，不知道是要嘲笑他還是怎地。
    彥群抬腳在他屁股上勾了勾，“出來。”
    小屁股抖了兩抖，顫顫巍巍的像是抗議。
    “出來。”彥群麵無表情的重複。
    彥西大概是害怕，居然朝裏麵動了下。
    彥群嘖了聲，彎腰想把他抱出來。手插∪到他腋下時小孩很大力的一抖，好像被高壓電電著了般。
    彥西被拖了出來舉著，拿發旋對著他，一聲不吭。
    彥群突然不知道要拿這混小子怎麼辦好。
    他是家裏最小的一個，基本上沒帶過什麼弟弟妹妹，爹去得早，媽常年臥病在床，連他自個兒都是被彥洋一手拉扯大，這突然多了個崽子，他連話都不知道從哪茬說起。
    一愣半天，彥西倒是先動下胳膊，小聲說：“疼。”
    可能是自己手勁太大，彥群把彥西放床上，蹲下來準備給他脫鞋，一看，滿臉鼻涕眼淚，髒兮兮的。
    見他盯著，小東西大眼睛一眨，眼淚又開始大顆掉。
    彥群麵無表情的說：“不準哭。”
    小東西眼淚越發凶猛。
    彥群：“……”
    小東西可能憋的久了，幹脆“哇”一聲把所有委屈和不滿嚎出來，連帶著手腳並用，使勁往彥群頭臉身體招呼。
    彥群退開兩步，束手無策。
    第二天正好是周六休息，但昨晚折騰一晚，彥群幾乎沒怎麼睡好，臉色臭到極點。索性不管小東西死活，大白天繼續蒙頭大睡。
    模模糊糊聽到手機鈴響，他隨手接起。
    “喂！”
    “開門。”
    “啊？”
    “開門。”
    彥群這才聽出來對方是盛如新，收斂起火氣。
    打開門讓他進來，問道：“你這是……”
    “來看看小孩。”盛如新看到沙發上的被子枕頭不自覺皺眉，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在裏麵，要喝茶嗎？”彥群客氣道。
    盛如新搖頭：“待會就走。”
    “那成，我帶你看看他。”彥群打起精神示意他進臥室，突然有種帶人驗貨的錯覺。
    打開門發現小東西縮到被子裏，鼓鼓囊囊的一團在大床中央。
    “彥西。”彥群叫一聲，那一堆被子很安靜，毫無反應。
    兩人頓了兩秒，盛如新掀開被子，小東西還在，隻是側縮成一個球，隱隱約約看到胳膊下的小臉因為缺氧憋得通紅。
    他伸手想抱起小東西，所觸之處卻一片滾燙。
    “他發燒了。”盛如新側頭看彥群，眼裏有詢問。
    彥群張口，不知道該說什麼。
    湊近了看，小東西雙眼緊閉，呼吸急促，臉不自然的泛紅，全身滾燙，像個火爐。
    “這是不是該送醫院了，彥醫生。”盛如新一向冷淡的語氣中特意咬重了“醫生”兩個字，彥群一激靈，答了“是”。
    盛如新開車一向快又穩，彥群坐在後麵抱著彥西。盛如新上車時把彥西塞進他懷裏，低聲說“你抱著”，他便抱著彥西沒再撒手。
    懷裏真真切切的熱度透過布料傳來，好像要燒起來。他低頭看小東西一眼，小東西正不安穩的把臉埋進他的衣服裏。
    彥群抬頭，在心裏歎口氣。
    到了他工作那家醫院，彥群直接去找兒科醫生。
    袁啟禮被彥群懷裏的孩子嚇一跳，倒不是說孩子燒得多嚴重，而是萬年單身漢破天荒的抱了個小孩過來，“噗，這是你小孩兒？”
    彥群木著臉看他，“不是，幫我看看他。”
    袁啟禮納悶的看一眼彥群，低頭給孩子檢查。
    “唉沒事沒事，小孩發燒很正常，哦，高燒也很正常的啦，在家裏沒吃退燒藥吧？我待會讓莉姐過來給兩針。”
    袁啟禮撞下彥群的肩膀，“我看這孩子挺像你，怎麼著，不會是背著哥幾個脫離大集體了吧？”
    彥群推開他，“我姐的，別瞎說。”
    袁啟禮作為多年的好友倒是知道點他們家的破事，當下就規矩了些，過會又道，“你不會是虐待他了吧？你自己瞅瞅，嚴重營養不良啊。”
    彥群湊過去看了眼彥西，嚴重倒不至於，就是一般的營養缺失。
    “別瞎比比，不行我來！”
    兩人正說著盛如新走進來，也不知道話聽了多少。
    袁啟禮對盛如新印象挺深，主要是彥群無論何時對盛如新都尊敬順從，不敢有半句不是的態度讓人驚異。
    不過拋開這個不說，盛如新這個人光站著就有一股氣勢，內斂而強硬，身形挺拔，臉龐線條分明，說不出的清俊。
    “小孩要住院嗎？”盛如新開口問。
    “嗯……”袁啟禮接收到彥群的眼神，明白道，“我看還是要住一晚，好歹等孩子把燒退了不是。”
    盛如新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說完往外走，轉身時不輕不重的看了彥群一眼。
    彥群一口氣沒舒完，又跟了出去，留下袁啟禮搖頭低笑，給孩子安排床位。
    “彥西他……今天，謝謝你。”彥群跟在後麵猶豫半天，才硬著頭皮開口。
    “嗯。”
    盛如新就一個“嗯”，讓人摸不清他的意思。
    彥群也不惱，低頭組織一會語音說：“把他給別人的事……”
    “彥群，”盛如新打斷他的話，緩緩道，“你有時挺殘忍的。”
    彥群別開臉，腳步停了下來。
    盛如新也不走了，轉過身看著他。
    過一會他說了句話，聲音如蚊子嗡鳴般聽不清楚，態度像承認，像辯解，像轉移話題。
    盛如新歎口氣，聲音穩穩的，“這段時間把小西放我這吧。”
    彥群沒有再看他，低頭答了句“好”，轉身離開。
    “你吃飯了嗎？”身後盛如新問，彥群假裝沒聽到，快步走遠。
    之後幾個月盛如新沒有再聯係他，他們平日裏也不常聯係。小西在一出院就被他接走，連個麵都不讓見，像是在告訴他這孩子以後跟你無關，落魄或發達用不著你操心。
    盛如新嚴格來說，是不喜歡孩子這一類生物的，可是這個孩子不同，他是彥洋的孩子，眉眼間滿是她的影子。
    於是，結局又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