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係上嬉鬧的外衣，來迎接你——
    我的新年。
    我頂一彎月牙草帽，來討好你——
    我的新年。
    我哼唱著做作浮華的小曲，來感動你——
    我的新年。
    我遠遠地望著你——新年。
    你步履蹣跚，
    我想掙脫手上的鎖鏈，來攙扶你——
    我的新年。”
    踏上那熱鬧紛繁卻又靜謐的小街，我花了兩塊買了一個紅薯。
    刺目的紅春聯、紅布條掛的到處都是，那對子上的金字也越發的工整標致、光彩熠熠。我卻義無反顧地走到了街角，熟悉的汽油味兒撲麵而來。
    “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長長地籲了口氣，坐到了光溜溜的石凳上。
    他笑了笑，將剛沾了金粉的毛筆放到了紅紙上，天上的太陽驟然明亮了起來。他指了指一旁的小毛筆，示意讓我揮毫。
    城市人什麼都不缺，唯一缺的便是一支像樣的毛筆，就像我手裏這支——赭木杆、亞麻鬃。
    “箴意古情傳千載，闌珊燈火照——”
    一個“萬”字筆意已出，卻被一聲尖利如嗩呐般的女高音生生阻截。我轉頭看嗩呐，果真是渾身金屬光澤，好不亮眼。
    女人將手中的一副對子摔到了地上，“你看看，你是成心欺負我們城市人啊？”
    我定睛一看，原來是他錯把“財源滾滾”的“財”寫成“才”了。他依舊沉默，卻隻能沉默。
    他曾是我們村數一數二的人，當年考了個好大學，父母樂得愣是請全村人吃了桌飯。我們原本都以為他是要出人頭地的，可誰知他在城市工作了兩年便回了家，聾了也啞了。這一回來不要緊，各種舌根子都興了起來，愣是沸沸揚揚了兩三年這才停息。
    可他所經曆的，我們並無一人知曉。
    “你啞巴啊？”女人依舊不依不饒。他仍舊低著頭，可我卻清楚地看見他的拳頭攥得已如磐石。
    “這樣，我們重給你寫一副。”我隻好出來圓場。
    嗩呐剛想重鳴卻被身旁的大男孩扯了扯衣服，“媽，算了。”男孩長得幹幹淨淨，但羞澀的眼神讓人一眼看出他還是個高中生。
    他提筆，揮下一聯更漂亮的字，可我卻驚奇的發現這字漂亮的沒了生機，就像紙上的絕世美人，固然風華絕代，卻不能沉魚落雁。
    轉眼已近黃昏，街上的人也都悉數散盡，像晨霧般。
    我拍了拍褲子，看他仍舊滿眼的紅紙間，像紅綢上的一滴淚，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到這種比喻。
    我正欲離開，他卻突然扯住我的衣服，用一種很複雜的眼神望著我，我笑了笑，輕輕地點了點頭。
    然後他笑了。他不過是真心的表達了自己的祝願，他想讓那孩子充滿才思，滿身才氣，僅此而已。
    這才是真正的新年啊！可惜太小了、太少了、太緲了。
    拾起那支描金的毛筆，我用平生從未有過的情感添上了兩個字——幾家。
    是啊，又有幾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