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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陰著的,看樣子似乎是要下雨。但是吳邪清楚的知道,由感應器在空氣中接受過來的數據,明確的告訴他這都是假象,在鍾表上的時間轉向十二點時,便會放晴。
吳邪不知道自己滿是金屬、線路、橡膠的身體裏為什麼有一塊製作精良風格複古的懷表,不像其他機器人一樣是液晶顯示屏。本來按照機器精準的要求和工藝的進步,吳邪也應該配置一塊看著就高大上的新型顯示屏,可是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對這塊懷表無法割舍。從記憶芯片裏存儲的信息來看,沒有任何關於這個懷表的信息,但吳邪不知道自己身體裏的另一張芯片卡為什麼無法訪問。那種感覺就像是程序崩潰一樣,又或者是高級程序現行係統無法訪問。
吳邪走在街上,看著高聳的煙囪和滾滾的黑煙,路麵上全是金屬渣滓和劣質機油,聽著機器轟鳴的聲響和重型卡車碾壓到金屬的哢哢聲,覺得這個機器之城的確不是一個很好的居住地。這裏是被遺忘的地方,有一個別稱——墓地。
吳邪不過是路過這個地方,他現在的居住地是新城,綠樹環繞,河水清澈,一切都與這裏截然相反。吳邪沿著街道直行,金屬廢物堆積成的小山連綿不絕,仔細分辨還可以看到過時機型的殘骸。如今這裏隻是機器人最後被埋葬的地方,大約是近些年來機器人數量大漲,機型也不斷的更新換代,人們沒有複古的情懷去留著那些不中用的老古董。越是新型,具備的功能越多,能夠理解和解析的數據越多,越是接近真正的人類。
吳邪已有的記憶數據可以追溯到五十年前,別的機器人在存儲數據到達一定量時便需要更換設備,年限一般在十年左右。他從沒意識到自己需要更換存儲設備,因為他知道自己身上搭載的運行係統跟其他機器人是不一樣的。
中午的時候,太陽如約出現,漸漸升高的溫度讓路麵開始滾燙,那些金屬山開始反射刺眼的光芒,耀得吳邪快睜不開眼。漫天的灰塵撲麵而來,如同沙塵暴一般,吳邪加快腳步朝前前麵的咖啡館走去。咖啡館坐立在兩座廢物山中間,顯得很是渺小和破敗。輪廓在塵土碎屑中模糊不清,牆麵常年浸潤在劣質機油中黑得發亮,以至於都看不出是什麼材質做成的房屋。吳邪隻想著趕緊躲進去暫時遠離這些喧囂,想也不想便推門進去。屋子裏很昏暗,唯一的窗戶緊閉著,玻璃不知被糊上多厚的機油灰塵混合物,幾乎透不進光線。一張桌子,兩張椅子,被擦拭得很幹淨,跟這屋子給人的感覺完全是兩個極端。
吳邪自己尋了地兒坐下,又輕輕敲了敲桌子,但是不見任何一個機器人來。想來也是,這地方又髒又破敗,一般來說都不會有機器人願意在這裏生活。這樣想著,吳邪便釋然了,開始四處打量起這家空曠的店。他看到牆上貼著一張海報,上麵的圖案和文字很不明晰,在加上光線不足,如果不是有一個角翹了起來,不仔細看都發現不了。這些無疑都勾起了吳邪的好奇心,他站起身來,走到海報前,細致的觀察起來。
海報表層被厚重的灰塵覆蓋,吳邪伸出手輕輕的抹了下,一大塊塵土跌落在地上碎了一地,露出了海報的一部分本來麵目。泛黃的紙張上,彩色已然褪去,隻餘下黑色的線條,那是一座低矮的房屋,似乎位於湖邊。吳邪不能確定,大約是計算機對於線條的解析程度無法準確界定,他隻知道線條對應水波的繪畫線條的數據匹配度為百分之八十。於機器人而言,
世界上不存在百分之百,但無限接近百分之百的數字是存在的,越是接近便越是精確。
忽的感應器告訴他有同類接近,轉過身來看到那是一台即將被淘汰的機型,雖然外表與現在的沒有太大異,但確實是由最初機型改裝而來。這個型號的代碼是02200059,網絡上的信息顯示這串數字是人們為了紀念機器人之父而使用的。
“你好,歡迎光臨遺失之地,你想聽故事嗎?”一個身高不超過一米的小機器人,雙手端著托盤,上麵放著邊角都有缺口的咖啡杯,裏麵裝著劣質潤滑油。機器人沒有橡膠做成的皮膚,整個身體都是金屬構造而成,全都磨損得很厲害。有些地方甚至可以看見內芯,吳邪深知這是一個十分糟糕的跡象。
吳邪急忙接過杯子,禮貌溫和的說道:“謝謝,麻煩你了。”接著朝前走了幾步,坐在了剛才他挑的位置上。機器人也跟著滑行過來,重複道:“你好,歡迎光臨遺失之地,你想聽故事嗎?”
吳邪想,這也許是這個小機器人太久沒有見到同類,而想說說話,人類世界裏每個人都想這樣,用一個詞來說應該叫傾訴吧。“好的,請告訴我這個故事吧。”
小機器人開始斷斷續續的講訴起來,故事大概是這樣的:據說五十年之前,機器之城還沒有出現。這裏不過是一個小鎮,青山環繞,溪水潺潺。科學家住在離小鎮不遠的莊園裏,那裏有著各種各樣奇怪的儀器和複雜多樣的材料,最初型號的機器人就在這個莊園裏誕生,並且搭載的運行係統與現在的通用的係統屬於兩種完全不同的算法。科學家和機器人在這裏一直生活,可有一天機器人說要去看看外麵的世界,便離開了,之後再也沒有回來。科學家等啊等,時間就像小河裏的水緩慢安靜的流走,過了些年,科學家的身體因為早先接受過量的輻射而漸漸出現各種病症,他嘴裏常常念叨著沒有時間了這句話,安靜的坐在屋外望著天空。終於有一天,在寒冷蕭瑟的深秋裏,他的身體從躺椅裏滑落下來,眼睛也永遠閉上,在也沒有睜開。他身上的毯子落在地上,沾滿塵土與枯葉,人們從毯子上歪歪扭扭的線條裏看到了幾個字,從此這座機器舊城被叫做遺失之地。
小機器人講訴了這個故事話費了兩個小時三十一分十八秒,其間電線連接處的火花偶爾會印出一張陰暗不明泛著冷光的金屬臉,吳邪知道如果他是人類的話,現在已經快要嚇破膽了。這家店就像黑店一樣,令人不安。
可惜他不是,但卻可以體驗那種接近恐懼的情感。他不想繼續這個故事,也無心探尋這背後的真相,在悄悄深吐了一口氣後,他淡淡的笑道:“這是一個感人的故事,很有味道。但是我要到下一個地方了,所以我要先走了。再見!”
吳邪正打算揮手告別,忽地發現小機器人眼睛中開始閃現紅光,並且越來越快,與此同時機械冰冷不帶感情的聲音響起。
“激活代碼確認,聲波波形相符。現在激活第二程序,激活密碼02200059。正在切換程序,請稍後……”
本來吳邪是想走人的,可小機器人搖搖晃晃隻餘一根完好的金屬杆的手臂緊緊抓著他的胳膊,傳感器上受到的壓力顯示卻為1kg的力量,這對於機器人來說就像是沒有用力一樣。吳邪明白這種情況的出現源於小機器人即將報廢的身體,他不忍心抽出胳膊,一旦用力過猛,小機器人可能會失去他身體的一部分,人類世界說這叫殘疾。他覺得自己應該留下,不管是因為小機器人的挽留,還是自己想要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的私心。
“程序切換完畢,正在解析,請稍後……”
吳邪也曾見過很多機型,這是最初機型通用的毛病,俗稱係統延遲,其實就是機器人內置電腦中的cpu同時麵對大量未處理數據出現的卡頓情況。在耐心等待了一分零八秒後,那個機械的冰冷聲音再次響起:“解析完畢,新程序將於五秒後開始運行,現在開始倒數,五,四,三,二,一……”
接著叮的一聲響起,小機器人開始了活動狀態。他放開了吳邪的胳膊,自己滑行到離那麵貼著海報的牆前麵,用另一隻滿是螺絲掉落後的空洞的機械手臂對著海報輕輕擦拭起來,擦幹淨後又向後退了幾步轉過頭看著吳邪,眼睛裏開始泛出光亮。吳邪知道這是三維立體影像要出現的前奏,以前他從不知道這樣過時的機型還能有這個功能,畢竟要占據的空間太大,對運行速度又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就如同吳邪所想的那樣,小機器人似乎對這個程序的運行很是吃力。那影像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看不分明,從聲卡的傳出的聲響也伴隨著嘈雜的電流聲,終於在幾分鍾後,畫麵定格在了海報旁邊,小機器人的腦袋也轉了方向正對著牆麵。
三維影像總算是穩定下來,吳邪可以清晰的看見,那是一個年輕的人類,穿著實驗室的白大褂,眼睛是純真的黑色,即便是透過影像也擁有致命的吸引力,身後的牆壁就是這堵貼海報的牆最初的模樣。幹淨的牆麵上,貼著一張畫得及其生動的海報。
兩個人類模樣的男子坐在湖邊,全身都沐浴在溫暖的金色陽光裏,身旁是幾顆新種下的樹苗,翠綠的枝椏直直伸著,身後是木質的二層小屋,木頭的紋路都很清晰,在遠處就是綿延的山和澄澈的藍天漂浮的白雲。整幅海報色彩搭配清新自然,線條流暢,很是好看。仿佛是給吳邪看清三維影像準備了時間,在吳邪剛好看完的時候,那個男子指著海報,對著吳邪站的方位開口說話了,那聲音低低的淡淡的卻又帶著幾分笑意,男子說:“吳邪,歡迎回家。”
吳邪在聽到這句話時,第一組數據解析出來是這個情況是一個美麗的誤會,但接下來發生的事,讓他意識到這裏的吳邪不是同名同姓的別人,正是他自己。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不受控製的響起,說的內容卻是他一直以來都覺得不可能的事情。
“第一記憶卡激活成功,現在可以訪問,是否訪問?”
“是。”
這不是吳邪自己回答的,是係統自動執行的指令。吳邪的眼睛閉上了,無數數據衝破禁錮等待著被讀取。
數據被編號存儲,按照時間排序,所有的數據都是在四十七年前,吳邪選擇了2981年2月14日,這天是人類世界的情人節,他看到這份數據是以自己為主視角來記錄的。這天的天空飄著零星小雪,吳邪在木屋裏烤著火,雖然他並不需要取暖。那個三維立體影像裏的男人安靜的坐在火爐旁,臉龐在跳動的火苗帶來的光影裏看不真切,但是那雙眼睛卻是定定地看著自己,吳邪聽見自己問道:“小哥,今天是情人節,晚上我們要不要去湖上滑冰?”
男人點點頭道好,吳邪通過解析他嘴角上翹了零點七度知道這是一個不太明顯的笑容。湖水早就在寒冬裏凝結成堅硬的晶體,那個夜裏雪花飛舞著從空中飄落,吳邪和男人在冰上肆意溜著,男人呼出的熱氣噴灑在吳邪臉上,吳邪覺得很溫暖。不一會男人深藍色的帽子上就積了一層薄薄的雪片和那雙墨色的瞳,黑白分明,印在吳邪金屬的眼睛裏,散著微微的光亮,很是好看。
吳邪看到自己把這個畫麵記錄下來,溜冰結束後回到屋裏,便拿出紙筆畫了起來。畫得不怎麼好,初學者的筆觸,青澀得令吳邪無法直視。可當男人看到吳邪把成品遞給他時,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喜色,指尖不停的觸摸,像是對待一件珍品。
吳邪看到這裏就結束了這份數據的繼續讀寫,他覺得這樣的場景很不錯,值得回味。又提取了之後的幾天,都是以自己的視角記錄的與這個男人相處的點點滴滴,話少人好顏值高,這是吳邪的總結。這年的情人節過後的第七天就是春節,這個節日的名字是男人告訴吳邪的,並且希望吳邪能夠記住。吳邪聽到男人說這個節日在他的故鄉是很特別的,他希望能夠每年都和吳邪一起度過這個日子,吳邪曾經問過為什麼,男人沒有回答,隻是眼裏滿是笑意看著吳邪,搖了搖頭。
之後吳邪開始瀏覽所有數據,無奈即便是他,麵對龐大的數據庫也是需要處理時間的,待到他全部快速掃過已經到了下午六點。細節的東西他都不怎麼記得,那邊小機器人照出的三維影像已經沒有了,小機器人看到他眼睛睜開了,便往屋後滑行,吳邪跟了上去。
屋後是一座湖,可惜全被廢棄物填滿,汙水橫流。小機器人根本沒有停下,轉到一座垃圾山的後麵,吳邪望過去,那是幾棵大樹,生長在一塊還算幹淨的地裏。吳邪搜索了記憶庫中的數據,這裏的地形和海報上的吻合。他抽出符合的數據溫習,樹是鬆樹,是男人和吳邪一起種的,吳邪不知道為什麼是鬆樹,他覺得自己剛才沒有細看的數據裏一定有能夠匹配的記憶數據。他坐下靠在樹幹上,閉上眼睛打算全部瀏覽一遍。
那些數據轉換成畫麵一幕一幕的掃過,光影聲音都與當年的情景絲毫不差。
“你好,我叫張起靈。你叫什麼?”
“我叫吳邪,是人工智能。”
“吳邪。為什麼要取這個名字?”
“不能告訴你。”
“……”
“我可以叫你小哥嗎?”
“好。”
“為什麼要一起過春節?”
“因為家人要在一起。”
“想種什麼樹?”
“鬆樹!常青,很好看!”
“一定要現在去看外麵的世界嗎?”
“對,一定要!!!”
“那……記得回家。”
“我一定會回來的!!!”
是的,我叫吳邪,是這世界上最接近人類的人工智能。我會學習,會模擬情感,還有心髒。在那個科學家張起靈最病重的日子裏離開了他去看外麵的世界,那時候他已經咳血,身體狀況很不好,但對自由的向往讓我還是丟下了他一個人走了。
臨走前,他關閉了我的第一存儲卡的訪問功能,並設置了激活密碼。我知道,這世界上隻有他一個人具備這樣的技術。第二存儲卡記錄了我一個人旅行的一切,如果不是無意中來到墓地,也許我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真正的來曆。
所以,張起靈在人生最後的時候仍舊沒有等到我回來,他曾說開始便是結束,所以這個咖啡館的名字不是遺失之地,而是伊始之地。
最後,我留在了這座舊城,為了永遠陪伴已經離去的張起靈——我的家人,亦是我的戀人。我心髒中央的這塊懷表,便是他贈予我的,裏裏麵刻著,最愛的小哥憎。
“小哥,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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