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悄然駛入了府門，車內的兩個人一路上不交一語，脈脈無言。府內華燈初上，卻掩不住難耐的寂寥。兩人默默坐下，丫鬟們奉上沏好的新茶。一個老嬤嬤恭恭敬敬地侍立著，問：“爺，您今晚到哪位福晉屋裏安歇？”胤禟不做聲，恍若未聞。魂兒好像飛到了九霄雲外，渾渾噩噩地坐著。董鄂婉悅淡漠地道：“叫側福晉伺候吧。”說著就起身往內室走，再也不看胤禟一眼，安然自若地離去了。三更時分，婉悅轉難眠，兩隻眼怔怔地盯著斑斕的錦帳，隻覺得那花團錦簇分分合合，忽聚忽散，不時地拚出一朵烏黑濃密的雲髻，一張笑眸嫣然的臉龐，一個窈窕的身影……都是她，全部是她！歡樂無比的她！心安理得的她！她的紛繁疊影之後，是胤禟那憂鬱的眼神，他心底的絕望就像藥罐子裏煎熬著的苦藥似的，慢慢地升騰起來，泛著泡沫，一點一點地破碎，苦味逐漸彌漫，散開，溢漫在整個空間。心裏的苦藥卻永遠沒有幹涸的一天，不斷的煎著，熬著，愈熬愈厚，愈久愈苦。“他的苦澀，自然不會流進那個女人的心裏。”婉悅恨恨地想，“她永遠隻看得見他人前的笑臉，絕不會想到他回府後的落寞和孤獨。可是，我卻不得不一口一口地吞下這苦藥，日複一日地咀嚼著，無止無休——不，我連吞咽痛苦的機會都沒有，他總是躲著我，避著我……”
    長籲了一口悶氣，凡姝問身邊守夜的侍女：“小顏，爺今晚歇在哪個側福晉屋裏？”
    小顏怯生生地回話：“聽嬤嬤說，爺一個人去了書房。”
    婉悅披衣而起。
    書房裏，胤禟獨自坐著，雕花的窗格大開，寒峭的北風呼呼地灌進來，將書案上的硯台凍得鐵石一般，連湖筆的筆端都結了霜。胤禟拿起蕭吹起了【問世間】問世間情是何物
    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
    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
    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
    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問世間情是何物
    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
    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
    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
    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歡樂趣離別苦
    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
    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吹著吹著陷入了沉思，往事如北風一般襲來，卷進心裏：
    “天花？……不，我就不離開表哥，哪兒也不去。”年僅十歲的芸兒纏著額娘不肯離去。
    那年冬天，盛京。“宜妃啊，等禟兒大了，朕就做主把你的侄女兒芸兒指給他。”皇阿瑪鄭重地對額娘許諾，躲在一邊水榭裏的我和霏兒，聽得清清楚楚。芸兒和胤禩大婚的頭天。“恭請九叔用茶！”眾目睽睽之下，她強作鎮靜，若無其事地敬茶。“謝八嫂。”我恍惚地接過，一失手，半盞茶傾在了她豔紅的裙裾上，血色般刺眼。或許，那茶水真正的顏色就是如此？昏迷中的芸兒地呢喃著：“我全想起來了，早知道我不要愛上胤禩我是個大傻瓜……表哥，我該跟著你，愛你就不要這麼痛苦了。
     “爺，不早了，您快安歇吧。”婉悅輕輕地關上窗欞：“是叫下人送盆炭火過來，還是爺幹脆到內室歇一歇？這邊屋子太冷，您別凍壞了。”
     胤禟恍惚覺得是芸兒在柔聲細語地勸他，臉上浮出溫和的笑意，說：“嗯，這就走。”抬起眼簾，卻是另一個人：向來獨善其身、冷若冰霜的婉悅。猛然感到這真是絕妙的諷刺，不耐煩地擺擺手：“你先回房吧。”不知不覺地板起臉來，笑容蕩然無存。凡姝一怔，滿臉喜色立刻凍結，尷尬地不知進退，瞥見書案上有方舊絹帕，遮蓋著幅一尺見方的肖像，雖然隻露出燕尾髻和東珠耳環，婉悅卻立刻認出了。“爺，我勸您醒醒吧。八嫂和八哥好著呢，就哄著你這個癡心人罷了！”
    “出去！”胤禟羞惱不已。““你住口！”胤禟氣極，額頭上青筋暴跳。
    “爺，我是真的心疼你，熬了幾年都沒有開過口，隻盼著你自己慢慢地忘了。可你中了她的蠱，總也清醒不了。你且想想，他們夫妻的恩愛是親貴中出了名兒的，她對你能有個什麼情分？爺隻怕是落花有意……”
    “滾！”胤禟隨手抓起兩支湖筆，重重地甩向婉悅，她的臉上頓時火辣辣地腫起兩道紅印子。筆管摔摜在地磚上，斷成幾節。兩人都愣住了，半晌，婉悅跑了出去。
    康熙51年的十二月，康熙聖旨一下，封良妃為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