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雲宗僵持在那
    少年們也沒有離去的意思。
    “公子，如若沒有人幫忙，你可以在我們這裏接兩天客。”
    這種認可，他慕雲宗寧可不要。
    當然沒人幫忙，且不說沒帶人來，就算帶人來，他恐怕也有要滅口的念頭。
    開玩笑，怎麼能捅到皇都裏去。
    即位之初，為了救下女子，隨口說的讓人誤解耽於女色的話，和現在的性質可不能比。
    那頂多被人議論為年少無知，何況他也並沒帶女子回來，是有口無實。現在的狀況根本就是墮落的表示。這點顏麵他還是需要的。
    慕雲宗臉上緊繃，臉色很不好看。
    少年繼續勸
    “隻需兩天，公子便可走了。”
    慕雲宗在憤怒的同時也有點憂傷。
    不還是看他孤單單一人，無依無傍的，才敢如此說的麼。
    品嚐恥辱的感覺很不好受。
    他就那麼站著，無聲的抗爭著。
    少年們卻沒時間陪他幹站。
    “本來聽心水說你無油水，沒想到比無油水還不如。”
    少年也上了火，不帶錢還敢來這裏，還不知是不是有意刁難，不知是不是同行搗亂。
    瞧他那個樣子，根本就沒有半點妥協的意思。
    心裏對他身份的懷疑越發濃厚，嘴裏便不在留情麵。
    慕雲宗一聽，肺都氣炸了。
    就在他想要拔腳走人，好歹他是皇帝，不怕死的就追過來好了。
    就在他剛動了一下的時候。
    一道清越的聲音響起
    “他的銀兩我來付。”
    慕雲宗和少年們都扭頭望去。
    站在門口的是個一身戎裝的男子，年輕的臉，不見慣有的囂張或張揚，隻是靜靜的一灘水般貼在腦袋上。
    臉蛋並不出眾，甚至有些過分的秀氣，被那戎裝一襯托，更顯得不般配。
    巧就巧在，也正是這些反麵承托，臉上那兩瓣飽滿卻不凸出，弧線柔和又暗含棱角的唇瓣尤其惹目，紅豔豔的，像是要滴血一般。
    少年們被男子說完就掏出來砸在他們腳下的銀兩給鎮住了。
    那是兩錠官銀。
    慕雲宗也不免眯了眯眼。
    這個男子的地位至少在少將之上。
    官銀，普通人是無法使用的。是主要用在軍餉，官薪，宮用，各地建設，賑災上的。
    他一身戎裝，顯然不是官員，隻會是軍中人。
    少年們撿起銀兩，退了出去。
    想不到，在這種地方竟也能見到拔刀相助的事。再多言便無意義了。
    慕雲宗看著男子，覺得應該說些什麼。
    剛張嘴，男子已經轉身要走了。
    “喂！”
    男子回頭，看著他。沒有疑惑也沒有半絲熱情，慕雲宗都快覺得這到底算不算一場江湖救急了。
    興許隻是男子一時興起吧。
    “多謝！”
    男子點點頭，轉身。
    慕雲宗對這裏已然索然無味。
    拔腳跟上男子。
    男子也並回頭。
    慕雲宗以為男子給了想當是一年的俸祿的銀子，該是沒錢，要離開吧。
    卻見男子七拐八繞走進了一間大屋子。
    裏麵還有幾個下身著戎裝褲子，上身赤著的男人，正推杯換盞，陪在他們身旁的有男有女，就如先前看到的那般景象，喧鬧不已。
    慕雲宗一踏進去，就後悔了。
    所幸，那些人都在高談闊論，不知說些什麼，沒有注意他。
    倒是男子走進去，坐到桌子邊時，被一個男人一把攬住肩頭。
    “寇將軍，來，喝一杯，這杯你總該不推辭了吧。”
    “我不喜酒。”
    “寇瀟寇大將軍果然不愧為東洲四大將軍之一啊，獨善其身，自律的很。”
    男人說的並無譏諷的意思，慕雲宗卻微微皺眉。
    四大將軍……
    其他男人笑起來，並無惡意。
    寇瀟也隻是幹坐著，也不看別人，就坐著。
    慕雲宗看著都難受。
    “寇瀟！”
    慕雲宗叫了一聲，感覺還挺順口。
    寇瀟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起身走過來。
    其他人中有人看過來，上下掃了慕雲宗一眼，覺得不是一路人，該是話不投機那種。便沒有招呼了。
    慕雲宗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往外走。
    寇瀟也並沒掙脫。
    乖乖走到外麵後。
    寇瀟也並不掙脫，隻是看著慕雲宗。
    “還有什麼事？”
    慕雲宗抿抿嘴。
    “倒也沒什麼，隻是想說完感激的話。”
    寇瀟點點頭，一副‘你說吧’的眼神看著他。
    慕雲宗停頓了一下，低聲說
    “我，我不認識出去的路。”
    寇瀟也沒什麼表情，隻是臉上微微動了動。
    “我也有時間，帶你出去吧。”
    慕雲宗心內發暖，點點頭，放開手，走到他後麵。
    寇瀟在前麵走。不快不慢的。
    慕雲宗心裏越發有暖流淌過。
    寇瀟完全可以給他指個方向即可，寧可領著他，這在剛遭受過欺辱的慕雲宗心裏留下的不止感動，還有欣賞。
    “剛才的那些話，你不必深想，記住，就是對那些人的抬高。”
    寇瀟突然說道，慕雲宗正由低頭獨自思量，抬頭看月色，信步由韁，開始慢慢放鬆。
    聞言，慕雲宗無聲咧開嘴。
    “多謝！”
    “你已講了很多次，我每次都要回應你，有點累。”
    慕雲宗不由得加快幾步和寇瀟並肩走。
    “你不必回應，我想說罷了。”
    寇瀟扭頭朝他看一眼。
    “前麵你該認識了，我還要看住他們，先告辭了。”
    慕雲宗剛和他走了幾步，寇瀟就突兀的轉身要走。
    慕雲宗下意識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寇瀟還是由著他抓，隻是看著他，靜靜地。
    這時候一個少年從轉角走過來，慕雲宗放開手，退後了一步，空開足夠一個人過去的區間。
    少年走到寇瀟這邊，就熱情的喊了一聲公子你在這兒啊。
    “你瞧瞧，剛熱好的陳年米酒。可不好找。”
    寇瀟點點頭，從懷裏摸出些碎銀遞給少年，也不用他親自送去，伸手接過酒壺，望了慕雲宗，站了會兒。
    慕雲宗沒有開口的意思，寇瀟便朝他點點頭，轉身要走。
    慕雲宗又一把拉住他。
    臉頭一次憋紅了。
    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低眉順目，不正眼瞧人不是他慕雲宗喜歡的，於是微微抬頭，視線落在了寇瀟橫在胸口的酒壺上。
    “能否請我喝酒？”
    寇瀟臉頰動了動，幾乎沒有猶豫就點了頭。
    “去那邊吧。”
    慕雲宗自然沒有異議。
    兩人走到一處僻靜的假山邊上，在一塊凸起的平滑長石上坐下，眼前恰好是一個回廊的拐角，幾叢細長的矮竹矗立著，抬頭看去，半個月亮會疊在頂端竹葉後麵，著實幽靜。
    “酒本就是喝的，談不上請不請，你喝吧。”
    慕雲宗心情突然沒那麼沉甸甸。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說出口忽然覺得有些輕佻，拿過酒壺，抬眼看天，灌了一口。
    寇瀟沒吱聲，慕雲宗以為自己唐突了，低頭正要說點回寰的話。
    寇瀟卻開口了。
    “好麼？”
    慕雲宗牽起嘴角，把酒壺遞到寇瀟麵前。
    “我覺得好就是好，敬你一杯，總是嘴巴裏說多謝，太單薄。”
    寇瀟做出了慕雲宗認識他以來第一個表情。
    輕輕，很輕輕的蹙了一下眉頭。
    要不是慕雲宗正盯著他的臉看，月亮也沒有被烏雲擋住，恐怕是要錯過。
    “啊，你不喝酒。”
    慕雲宗訕訕的抽回手，猶自灌了一口。
    其實他也沒喝過，連即位大典時的晚宴，他都未喝，偷偷用茶替了，反正坐在高位，大臣們也看不見。
    慕雲宗幾乎是平舉酒壺，衝進嘴巴裏的，酒畢竟是酒，烈性子多少還是有的。
    “咳咳！”
    慕雲宗自覺太失態，寇瀟就像座冰川，遠看寂靜，一點都不淩厲，走近了，看不見的寒氣便毫不客氣的包裹上來。
    沒有注意力度的大口喝，也多少有掩飾轉移注意力的目的。
    嗓子被一激，咳個不停。
    眼淚都出來了。
    要是再噴出來就太難看了，慕雲宗就勢用提著酒壺的手背按在嘴上，嘴巴鼓鼓的，硬是往下咽。
    寇瀟終究是轉過頭來，看了他一會兒。
    靜靜地拿過酒壺，昂頭，灌了一口。
    慕雲宗咳得昏天暗地，還是被寇瀟吸取了大部分目光。
    漲紅著臉，看著，寇瀟喝起酒來可比他優雅多了，手輕輕一抬，讓他印象深刻的紅豔嘴唇，微啟，喉嚨微微一動，就去了一口。
    寇瀟轉頭，把酒壺遞回來。
    “你有心事？”
    慕雲宗嗓子還沒恢複可說話的狀態呢。於是沉默著。
    寇瀟扭過臉。沒吱聲。
    半晌，慕雲宗能說話了。
    “這麼明顯？”
    “你哭了。”
    慕雲宗無言以對，就算否認，恐怕也會被認為是逞強。
    其實他不想否認。
    寇瀟雖然冷冰冰的，但他感覺到，這個人是個熱心腸。
    自己跟在他後麵，寇瀟也不惱，也不問，也許是怕多問了，會讓自己以為招人煩了，會不安吧。想到有這個可能性，慕雲宗就很愉悅。
    還跟他來喝酒，也說了然他別惦記請不請的問題，如此體貼的做法，他感受到了。
    他開始貪心了。
    慕雲宗還沒想好如何繼續這個話題。
    寇瀟便有了動作。
    朝他這邊挪了挪，寇瀟抬手，眼睛目視前方，在他肩上拍了拍。
    “心事之所以是心事，隻是關乎你放沒放開，試沒試著從另一邊看待。”
    慕雲宗灌了一口酒，這口，他覺得清甜無比，彎手遞給寇瀟。
    寇瀟接了，也灌下一口。
    “下次備足銀子就好。他們也是看錢吃飯，勢利眼也是看環境。”
    慕雲宗笑笑。
    原來，他一直以為是這個。
    “恩。”
    “哭了一次就好。”
    不軟不硬的訓誡，讓慕雲宗咧嘴一笑。
    寇瀟又皺了皺眉掃了他一眼，便繼續看前方。
    “恩。”
    兩人便沒在說什麼，直到一壺酒見底，還什麼鬱結都沒傾吐，慕雲宗的心情已經如夜中微風，輕快無比。
    這讓他既意外又興奮。
    寇瀟有了醉意，輕輕晃動著身體，再一晃，眼見就要往地上栽。
    慕雲宗一把抱住。
    寇瀟竟也順勢靠在了他肩頭。
    “不必傷懷，男人總會受到欺壓，如此，也是代表你有出色處，否則誰會在意。”
    忽高忽低的醉話，還是在關心他。
    素昧平生的人，對他，如此真誠。
    如果成為生命中的住客，那會是怎樣。
    慕雲宗想到此處，不由得心頭一跳，可，此念頭卻越發發酵，成為排山倒海之勢。
    “記住，我叫慕雲宗。”
    慕雲宗低頭在寇瀟嘴上蓋上自己的嘴唇。
    隻是一碰便分開了。
    寇瀟並未醉到麻木的地步。
    他微微睜眼，盯著慕雲宗看。
    他說什麼，自己並未聽到，可那個吻卻是真實的。
    “我，要走了。”
    寇瀟輕輕推開慕雲宗。
    他什麼也沒說，是的，他是將軍，要離開了，便什麼也不需要留。剛才那一眼已經將這個人記在了腦海。
    是個美好的夜晚。
    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