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4 凶吉難說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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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太陽底下,一群群,一對對,湊成或大或小的隊伍,拎著,背著,馱著各式各樣的家財,大家都悶不做聲,找著可以暫時落腳的地方。
    每年汛期,都是要經曆一回舉家搬遷的,已不是什麼稀罕事。
    這回洪水比往常大些,猛些,以前基本不需要搬遷的縣,村子,這回也都開了先例。
    所有人往高處走,唯獨四五個人行色匆匆的往下遊去。
    沿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目。
    洪水過去,財物損失無一估計,好在沒有死傷多少人。
    可以說在這次洪水裏,唯一生死不明的就是定遠縣雲縣丞。
    有人的大街小巷都貼滿了他的畫像,寫著如若發現,賞銀多少的大字。
    兩天過去了。
    縣衙裏沒有人來訪。
    去了府間,尋覓能人重修堤壩的師爺,聞訊也撂下此事,匆匆趕回。
    無疑又是如同上次雲蒼在山間失蹤般,愁雲慘霧,揮之不去。
    皇都。
    慕錦玄翻閱著新上的奏疏。
    有意讓寧公將西南一帶洪水泛濫的奏疏請先。
    翻開知府的奏疏,隻片刻便猛地蓋下。
    民生向來是大事。
    又逢上朝,知府與其他治理洪水的官員被囑咐,留步。
    “找了沒有!”
    慕錦玄上來就問。
    知府點頭。
    “暫無消息。”
    慕錦玄摳住籠在袖袍裏的指頭。
    半晌。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知府連忙跪下應聲。
    所謂老天垂憐。
    雲蒼在激流中昏過去,順水漂流。竟然一時沒有沉底。
    當夜,一艘沒來得及靠岸,走遠了打魚的小船撞到了直直飄過來的雲蒼。
    小船本就如風中殘燭,這一撞,船上的父女倆立刻嚴陣以待,爬到船邊,想把撞來的東西推走。
    卻見到了手還在無意識劃動的雲蒼。
    小船殘破,承受不住三個人的重量。父女倆使盡力氣將雲蒼綁在了船尾,一半身子隻能泡在水裏。
    艱難的挨到了日出,水麵平靜了,父女倆趕緊把船撐回岸上。
    家境貧寒,救回雲蒼也是無力醫治。
    “父親,他腰間的口子化膿了,再不找大夫,真的要死了。”
    女孩子有些著急,善良的心性本能的驅使她想辦法。
    “天還漏著,等雨停了,我們借條船送他去縣上。找大夫。”
    彎腰駝背的父親,捅捅灶膛裏的柴火,往雲蒼躺著的木板上扒拉,給他再添點熱氣。
    “那腰間的口子怎麼辦啊。”
    女孩看著泛黃的傷口,無計可施。
    “用柴火棍子燒一下,能管幾天。”
    女孩聞言,露出不忍。
    父親在一旁催促。
    “我的手抖個不停,用不上,要想他能再挨上幾天,趕快的。”
    女孩抽出一根帶火苗的柴火,閉上眼輕輕壓上雲蒼的皮膚。
    哧!!一陣皮肉焦了的味道飄起。
    雲蒼隻從嘴裏哼了哼,還是昏睡著。
    父親拔拔他的眼皮,看了看。
    “境況不好啊。能不能挺過去,就看他自己了。我們也就盡人事吧。哎~~~也不知是誰家的漢子,一個家又要散了。”
    撿起煙鍋袋子,父親坐到門檻上看著不遠處的河流,出神。
    等雨水稍停,雲蒼就被帶進了離定遠縣幾十裏遠的三山縣。
    也是湊巧,有個從定遠縣附近暫住親戚家的人在休憩的酒肆裏說著雲蒼的事跡。
    女孩和父親剛好從大夫家出來,原意買些酒水給好酒的大夫,也好托人家盡心。一走進來剛巧聽見那人說起尋人的事,那人怕其他人不相信,特意抽出帶來的告示,朝酒肆裏的人昭顯,他所言非虛。
    一看那畫像,父女倆互看了一眼,趕忙出了酒肆。
    大夫給雲蒼上了草藥,沒塗好,歪歪扭扭的一片。
    父女倆見大夫沒有包紮的意思,也不多言,找了塊布帶給雲蒼紮了起來。
    “他的傷還不別耽誤了,咱們也沒啥資本留他。趁早趕路吧。”
    女孩兒點點頭,合力把雲蒼抬上了板車,車轍吱嘎吱嘎,大半天,終於是到了幾十裏開外的定遠縣。
    合抱在一起的幾個縣,就屬定遠縣完全在堤壩範圍內,損失自然也最嚴重。滿目蒼痍算不上,不過也是荒蕪一片了。
    父女倆一路走,一路問,好些個定遠縣民聽聞大人找到了,還活著,不等父女倆,爭相轉告。
    父女倆還沒走到縣衙,已經被疾奔而來的一幹人等圍住了。
    雖然都亟待看雲蒼的情況。可大家都心知自己幫不上實在的忙,都把青木擁到前麵。
    畢竟是醫者。
    青木隻看一眼蓋住雲蒼身子的薄布和他的臉就沉下了眼眸。
    抬頭先是和父女倆客氣的施了個禮。
    父女倆局促的很,連連擺手,催促他趕忙把人接下,他們什麼也沒做,還頗為因為下雨耽擱了病情羞愧不已。
    青木朝師爺看了一眼,師爺吃味,連忙邀請父女倆去縣衙歇息,父女倆又連連擺手,一個勁的說著沒幫到什麼忙的話。
    傻大個站在一旁,看到大人沒死,心裏突然敞亮開來,仿佛都能順利呼吸了。拉住父女倆就往自己家走,他家離縣衙近,父女倆被他蠻力拉著,掙脫不開,就這麼被安排住下了。傻大個大哥熱情的接待了他們,一派書生模樣,笑眯眯,就是讓人拒絕不了。
    青木當場給雲蒼渾身上下檢查了一遍。
    臉色是越來越難看。
    “腰間的口子還不難辦…”
    把人賽給大哥立馬就跑回來的傻大個剛好聽到,氣都沒喘勻,露出笑,卻被一旁的小瘦子搗了一手肘。
    “高興早了,沒聽青木大夫說的嗎,大人肯定還傷了其他地方。”
    登時,傻大個僵住了笑,師爺不說話隻盯著青木。
    青木,第一次,搖了搖頭。
    圍著的其他人,都是心一沉。
    師爺上前對青木抱拳。這是一種無言的托付。
    青木直起腰,讓傻大個他們先把人弄回縣衙,等人走出去幾步,青木取下肩膀上的小布包,眼裏露出迷茫。
    “竟是一個都用不上。”
    師爺朝她走近幾步,張大嘴巴,眼巴巴的看著他。
    青木歎一口氣。
    “雲蒼的身子倒還好,我能調理,隻是,剛才,我見他口邊流涎,眼底翻白,摸了後腦,果真是傷到了頭骨。怕是前景未卜。”
    師爺慢慢走到他麵前,抖著手,像是要攥住他的袖口哀求,又像是要捏住他的衣領,不肯聽清。
    青木抬頭。露出歉意。
    “這一次,恕我無能為力…”
    師爺的手垂下去。
    “大人自從來了定遠縣,一口好吃的沒吃上,命倒是丟了兩回。堂堂曾經太傅,竟然折在了我們這個小地方。我…”
    青木雙眸一冷。
    “我隻說他前景未卜,可未說過他一定癡傻。”
    師爺登時兩眼發亮。
    “大人需要人照料,我們定當全力以赴,青木大夫你有吩咐盡管說。我們一定辦到,辦不到也一定辦了去。還勞煩你一心醫治我家大人。”
    “這點不用說,我自會做。”
    雲蒼身上有他喜歡的性子,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喜歡了矢誌不渝,又護短又明理;再加上他救了,助了青明;對自己又是如此遷就,敬重,信任。
    他怎麼可能見雲蒼出事。
    作為醫者,病人折在自己手裏,是種恥辱。
    他必須也必然護的雲蒼完全。
    “我不會讓他成為癡傻,從此混沌。”
    青木神情堅定,不是允諾,而是當成了目標。
    縣衙內,雲蒼靜靜地躺在床上。
    後腦的傷患被頭發蓋住,一時很難發現。
    替雲蒼查看的大夫忽略了也在情理之中,雲蒼腰上的傷口的確稱得上觸目驚心,還在往外洇血,那個大夫光顧著此處可以理解。
    青木翻看起許久未碰的醫書,想著法子探出既能讓雲蒼舒服,又能查出傷到腦內何處,傷情如何的法子,最重要的是現在是讓他能醒過來。
    雲蒼被找到,迅速傳開去。
    慕錦玄很快得到了消息。
    他聽聞人找到了,嘴角終於鬆動,一口氣舒緩出來。
    還未問人怎麼樣,就聽跪著的人支支吾吾的還有話說。
    慕錦玄的心唰的跳到嗓子眼,還是忍住沒吼出聲,怕驚了傳訊的人,就不敢說清楚了。
    跪著的,一看皇帝靜靜等他說呢。
    連忙把情況一說。沒有添油加醋,也沒有落下一星半點。
    微微站起的慕錦玄,轟的跌回椅子,笨重的椅子竟然發出在地麵滑動的細微尖銳聲。
    遣走傳訊的,慕錦玄站了好幾回,沒站起來。閉閉眼,告誡自己,要鎮定,他出事了,你不能再亂了陣腳。
    寧公也聽到了,等人一走,立刻進來。
    “錦玄,我去準備馬匹。”
    慕錦玄雙腳不聽使喚,幹脆重又坐下。抵住額頭,疲憊的說
    “丞相雖除,朝野重新換血,許多事務是耽擱不得的,勢均力衡,哪有那麼容易,那些不遜於丞相野心,蟄伏著的人我豈能視而不見。雲蒼…”
    慕錦玄側頭,看看桌子上壓在幾分奏疏底下的小畫像,手指輕輕滑過那眉眼,嘴角。
    “等我,等我將皇都穩定,於你沒了隱患,我接你回來,好好再做你的逍遙太傅,可好?”
    他的低語,寧宮聽的清楚,眼泛淚光,沒再說話。
    慕錦玄是他看著長大,看著成長,看著獨自背負,看著獨自淒涼…
    他的心境,自己知道的最多,這些日子不斷擠壓歇息時辰,摳出來處理事務,當真是嘔心瀝血,其中有多少期盼,期盼自己不負錦擎的托付,不負他人的冷眼,不負雲太傅的等待,不負蒼天給他的這份驚喜。
    他想給雲太傅一個太平愜意的皇都和朝野,不再讓他卷入爭鬥,不讓他再陷入危險。這是他這個皇帝,無奈的皇帝,必須受帝位牽製的皇帝,能給的最大的溫柔。
    如今…
    哎!!真是好事多磨。
    也真是苦了雲太傅。
    那麼的盡心盡力做這個縣丞,不辜負錦玄的信任。
    這兩個人默默地為對方,為何就不能少些風浪呢。
    人禍之後,又是天災,到底還要磨到何時呢。
    慕錦玄翻開奏疏,擎筆,等了片刻,等手指不顫抖了。埋首繼續。
    寧公隻能給他挑燈,預備熬夜的補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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