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到福叔已經是兩天之後的事情了。
    我在蘇陽庭和清澤的照顧下，恢複得很好，雖然行動還有點不自在，但已經基本和平常人無異。
    我跟著蘇陽庭他們進到一間屋子裏。屋子裏沒有陽光，很安靜。這樣的地方一點也不適合福叔，他最喜歡有人在他身邊吵鬧喧囂著了，可現在，他就躺在這裏，躺在這個安靜的地方。
    “福叔，我來看你了。”我撫摸著福叔那充滿褶皺的臉龐。我明白，福叔他老了，死去也是早晚的事情。可是習慣他的存在的我們，如何能夠接受他的離去？
    這世間才殘忍，總是在我們不留意時，剝奪我們擁有的一切。
    “玉樹總說我沒有福氣，便讓別人叫他阿福，說這樣可以給我帶來福氣。”清澤在我身邊坐下來，整理著福叔額前的碎發，“因為他，我活過來了。我醒來時，他就是我的身邊，一頭的白發，我甚至都不敢認他。我不敢相信，我睡過去後，他一直陪著我，沒有離開，沒有娶親，一個人伴著我走過了漫長的時光；我不願意相信，最終我還是耽誤了他，沒有讓他過上好日子。我為他留的那些銀子，他一點都沒用，我為他準備的府邸，他卻留著讓我這個死人居住。有他守著我，誰說我沒福氣了？沒福氣的明明是他，遇上我這樣的主人，沒為他做上一點事。他這個人又死腦筋，一把年紀了也不為自己考慮一下……”清澤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著，我知道這段時間他也不好受。正如同他是福叔最重要的人一般，福叔對於他來說，也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我沉睡的這段時間裏，清澤一直在一旁陪著福叔。他是福叔這一輩子最牽掛的人。福叔最後的時間裏可以照顧他，看著他一天天好起來，也算是完成福叔的心願了。
    “福叔最後能看到你醒過來，他一定很高興，你別太難過了。”我輕輕的拍著清澤的背。清澤對於福叔太重要了，我必須替福叔照顧好他。
    “玉樹虛弱的時候，一直念著你。他把你當他的孩子，如今你能夠健康的醒過來，他見了一定很高興。”清澤看著我，微微一笑。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笑，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連笑容都顯得有幾分淒涼。
    “你們準備好了沒？福叔這一醒過來，就要離開了。”蘇陽庭淡淡的說道。我們中最明白生死有命的人就數蘇陽庭了，隻是福叔為他開門的無數個日日夜夜，福叔照顧他的每時每刻，隻怕這長命的人也是難以忘懷的。
    蘇陽庭看到我和清澤垂頭喪氣的，無奈的說道，“生死有命，讓我們一起送福叔上路吧！如果來生福叔過得不好，我們就把他接過來一起生活。”他輕輕的把清澤攔在懷裏，默默的安撫著，“福叔不會希望看到你們難過的。”
    “是啊，生生死死其實沒有那麼可怕，可怕的是見不到自己在乎的人過得好。這種心情我能懂。”經曆了幾次生死，如今卻還活著的我，人生雖沒有大起大落，但是也足以讓我看清很多東西了。放手有時候不是忘記，而是另一種牽掛。
    清澤的情緒慢慢恢複了，蘇陽庭走了過來，手撫過福叔的腦門，福叔眼皮微微動了一下。我和清澤急忙握住福叔的手，能感受到福叔的手開始可以輕微的動作。福叔慢慢的睜開眼睛，看著我們。他太虛弱了，已經不能依靠自己坐起來了，我們扶靠著他，讓他可以舒服點看著我們。
    “小犢子，你醒過來啦？”福叔用手撫摸著我的臉頰。“你變成這個樣子好，精神多了，以後也不會那麼容易倒下了。”福叔的聲音很虛弱，但是看到我們卻一直笑著。
    “是啊，我還答應你要幫你照顧小王爺呢，怎麼可以那麼容易倒下呢。”我們看著這不久於人世的老人，連一點指望都沒有了。最後能做的也隻是盡量寬慰他，讓他能安詳的離開。
    “玉樹，庭和沁都會照顧好我的，你放心。”清澤把額頭抵靠著福叔的肩膀，身子微微的顫抖著，竟有點啜泣。
    “王爺，你不用為了我哭，我這一輩子能跟著你和蘇先生，已經很知足了。”福叔說完又看了看我，“現在還有小犢子陪著我，夠了，夠了。”
    “我是被拋棄的人，爹娘不疼的，最大的願望就是有個家。王爺你給了我家，臨死了，所有的家人都來守著我，這樣就足夠了。”
    福叔展開被我們握住的手，把我們的手放在他一隻手上。蘇陽庭也把自己的手伸了過來，一起放在我們的手上麵。福叔的手掌一下子覆住了我們的，“我們一家人齊了，這樣就夠了，就夠了。”
    福叔的聲音慢慢弱了下來，握住我們的手慢慢的失去了力道。我們知道，他該睡了。隻是這一睡就再也不會醒了。
    “這樣就夠了，就夠了。”福叔還在喃喃的發出聲音。他的嘴角向上揚著，眼中閃著淚光。
    慢慢的，福叔他鬆開了我們的手，手無力的垂下，眼睛緩慢的閉上。
    他人走了。
    清澤靠著他無聲的啜泣著，蘇陽庭抱著他，細聲的安撫著。
    我扶著倒下的福叔，他的身體還尚存一點溫度，可是人卻真真切切的離開了。我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堅持不讓它流下來。
    “福叔走得很安穩。”最後，福叔留給我們的依舊是他的笑容。
    清澤因為福叔的離去，人消瘦多了，蘇陽庭和我也一直提不起精神。但是我們相互支撐著，誰也沒有再倒下。
    我與福叔，生與死，都不過是轉眼間的事情，還有什麼是不可以接受的。
    福叔的喪事辦得很簡單，他的家人隻有我們，也不用大張旗鼓。清澤不願福叔死後與黃土為伴，說福叔年輕時最想的就是到處遊玩。於是我們把他的屍身火化了，讓他的骨灰隨風飄走。
    其實我們都知道，這已經隻是一副軀體了。但即使這樣，我們也希望可以讓福叔的軀體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到他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