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寒風冷冽地刮著，夾雜著冰渣的雨打在臉上像刀割一般地疼。
    沈耀一手拄著根拐杖，一手拎著個黑包從車上下來，對著肅穆的墓園大門看了半晌，才招呼身邊的林涵跟上。
    林涵知道沈耀的規矩，一下車便接過司機手裏的雨傘，撐開站在沈耀身邊，將大半個傘都攏在沈耀的上方，自己身上價值不菲的黑色西裝被打濕了大半卻也渾不在意。
    “叔，下雨地滑，您小心點。”說著林涵便要上前攙扶。
    “不礙事，走吧，去看看你爸。”沈耀揮揮手，雖然上了年紀，已然是一頭白發，但他身板挺得筆直，絲毫不顯佝僂，倒是比身邊才四十出頭的林涵看起來更精神些。
    墓園的墓地全部是建在一個坡上，一排一排的，伴著四季常青的鬆樹，整齊而安靜。
    二人沿著水泥路梯一路蜿蜒著向上，轉了幾個彎，愈走周圍的景色愈幽深，路兩旁綠的發黑的鬆樹間不時傳來幾風嘯聲，本是一個幽靜的好去處，卻因在墓園而帶上了幾分悲涼。
    終於，腳步聲停了下來。
    一個白色大理石的墓碑出現在二人麵前，從石料已經變得圓潤的邊角可以看出，墓碑的主人已經在這長眠很長一段時間了。
    “哥，我來看你了，生日快樂。”本來一直板著臉的沈耀在看到墓碑上黑白照片裏笑得溫柔的青年時卻突然彎唇一下，滿是滄桑的臉硬是添上了幾分柔情。
    “爸。”林涵態度恭敬地對著照片裏的青年彎腰一躬，並將手裏的花放到了墓碑前。
    “給你帶了些百合，是你最喜歡的，一直養在溫室裏，現在和以前不同了，以前冬天哪能看到這花。記得以前，那時候窮，房子還露著風呢，這花挨不住凍，我說養不活，可你不信，特地弄了個炭盆給放花旁邊，結果好好一朵花枯得更快了，你那時候可傷心了……”像是打開了話匣子，在別人眼中一貫惜字如金的沈耀對著照片裏的青年絮絮叨叨地說開了。往事曆曆在目，即使已經過去了很多年，那些被深刻在腦海裏的珍貴記憶卻依舊清晰。
    林涵自從沈耀開始對著照片裏的人說話時便不動聲色地離開了，這是往年的慣例了。
    隻是這一次……走到半路，林涵回頭望了望那個在雨中孤單的背影，心裏莫名地升上幾分沉重。
    沈耀仿佛對周圍的一切都渾然不覺，隻自顧自地說著，沒有去撐起林涵放在一邊的傘，而是任由雨水打在身上。
    “哥……”說著說著，沈耀突然禁了聲，沉默半晌之後才緩緩開口道，“我老了，看看我這一頭的白發和滿臉的皺紋，歲月不留情啊，今年我還有力氣走過來看你，可能明年我就要被人推著來了，也可能我明天就會在這陪你了。真要到那時候我就睡你旁邊，一直陪著你。”
    “嗬嗬，你看我多聽你的話，你讓我一定要活到老死，我就乖乖地活到現在，等到我去下麵見你的時候，你應該會很高興吧？那個時候你應該就不能拒絕我了吧？”
    說著說著，沈耀往前走了兩步挨近墓碑，伸手觸碰到照片，沿著青年的輪廓細細地描摹著：“哥，聽說過一句話麼，‘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四十三年了，你睡了四十三年，我就想了你四十三年，你的樣子我都快不記得了，但就是一直惦記著你，惦記著你的好，惦記著你給我做媳婦。你看，這麼多年了，我媳婦的位子還是留給你了，你說你當年別那麼倔該多好啊。”
    “這是你給我寫的信，有句話我憋在心裏四十多年了一直沒說，但現在不說以後恐怕也就沒什麼機會了。”沈耀從黑色的包裏拿出一張紙，紙張已經泛黃，但保存得很好，“你真的不是個東西啊，當年要不是於秋把這封信給我，我到死都不會知道你的心思，我會恨你一輩子，你就這麼想讓我恨你麼？”
    “哥，我們倆這一輩子也就算快過完了，遺憾也好，滿足也罷，你都走了四十三年了，而我這四十三年裏從來沒有忘記過你，可我還是覺得欠著你的多著呢，所以下輩子你也別躲著我。”
    “說句矯情的話，我就一個念頭，想和你過一輩子，寵著你，護著你，牽著你的手安安穩穩地等到閉眼的那天，不要像現在這樣，一個一睡四十三年，一個一守就是大半輩子。”
    沈耀將手裏的信紙放到墓碑前，雨水瞬間打濕了紙張，模糊了上麵的字跡：“哥啊，這輩子你也算是對我表過白了。下輩子，我一定抓著你不放，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要想從我身邊帶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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