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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29(五)
    少年聞到了熟得不能再熟的味道。就在前不久,這種味道還漫布在他的瞳孔,讓他驚異恐慌得無法動彈。
    而在不久後的現在,少年又聞到了這種味道。
    那時候,這附近還有一些酒屋,有些超市為了賺錢也會在前方擺出幾張桌子。在夏天,於夜空下和友人喝幾杯酒,絕對是怯意的享受,然而酒這種東西,絕對不能多喝。
    少年能聞出飄遊血腥味裏的酒氣,這兩者的味道就像陳年的紅酒,些微奇異,些微詭異。直到多年後,舒懿仍舊沒有弄明白為什麼血和酒的味道混合起來竟會那麼奇妙,奇妙得讓人不知如何稱讚自然的神奇。
    少年繃直身子,緩緩地蹲下,耳邊卻仔細聽著時時傳來的壓抑哽咽。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見義勇為,衝進那片黑暗裏和毫無所知的邪惡搏鬥,但他卻明確知道自己不想死。
    不想死,也就代表承受不起有關生死的風險,哪怕這風險隻有一點點。
    他還不想死,在折磨死那個王八蛋之前絕不會死。而且母親還需要他,失去弟弟的母親需要他,舒懿不知道如果自己也消失,那個生活中滿是傷痛的女人能不能撐下去。少年幾乎咬牙切齒地想著,並不出聲,他一點點後退,然後迅速而利落地落荒而逃。
    如果不是聽到鄰居的閑言碎語,舒懿不會知道那天夜裏究竟發生過什麼,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一個人死掉了,就在他麵前。他當時就在現場附近,側耳聆聽著一聲比一聲痛苦的哽咽,在片刻的思考後就匆匆決定了一個生命的死活。
    “我做錯了?”舒懿垂下眼睛,使勁戳泰迪熊的雙眼:“你告訴我,我做錯了嗎?”
    “有錯嗎?”戳著黑色塑料雙眼的手猛然加力,戳入泰迪熊淺棕色的毛發上:“想活下去,有錯嗎?”
    “不想死有錯嗎?”
    “呐,你告訴我。我是不是做錯了。”那雙加力的手又漸漸無力,最終頹然垂下,改成擁抱泰迪熊的姿態。舒懿將毛絨玩具從衣櫃裏拿出來,抱在懷裏,目光卻是直直凝視那雙黑色的眼睛:“不光是你痛苦,我也很痛苦啊,但為什麼就隻有我受懲罰呢?”
    為什麼呢?舒懿有些神經質地想,最終他終於明白了:他不該寫出來,他不該將那件事寫出來。如果不寫出來,就沒有人知道他曾經見死不救,曾經冷血麻木。
    雖然這麼想,但舒懿內心深處卻更加悲哀。這隻是借口,他知道,他錯就錯在見死不救,冷血麻木。
    “我知道我錯了。”舒懿將泰迪熊抱得更緊,“我知道,我知道我錯了。我認錯。”
    “我認錯了,所以將原來的我還給我,好不好?”
    將原來健康的我還給我,將原來那個平淡卻滿足的生活還給我,將曾經的我,全部都還給我,好不好?
    欲笑不笑,似哭非哭的表情僵硬地凝滯在舒懿臉上,他的理智明確知道自己說了詭異荒誕的話語,應該立刻停止這種無聊又可笑的自言自語,但他的感情卻固執地不肯退讓。
    “真羨慕啊。真羨慕她。”一滴淚水從少年的眼角流出來,緩緩滑落,繼而更多的淚水輕淌而下,“為什麼我就沒有呢,為什麼我沒有?”
    “你說我為什麼沒有呢?那樣的哥哥,多好,多可靠。”越來越多的淚水滴落,靜默無聲,袖手旁觀著主人越加瘋狂的卑微神態。“我也想要,很想要。可為什麼就沒有?”
    舒懿覺得他無法控製自己的嘴,越來越破碎的話語從他的嘴邊溢出,幾乎要將他的靈魂都湮滅,就在他以為自己將要如此崩潰下去時,清脆的敲門聲突然拉回了他的神智。
    舒懿受驚般猛地扔出泰迪熊,同時拖著身子後退,直退到牆角,在無路可退時才咽下口氣,強自鎮定地厲聲喝問,“誰?”
    有些緊張的女聲急促響起,“是我。”
    舒懿頓時放鬆懸起的心,而在他放鬆的同時,又被自己這種神經質的動作逗得發笑。臉上露出自嘲的表情,舒懿示意對方進來。
    女人進來的時候仍舊有些拘謹,關上門後雙眼閃爍,欲言又止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在良久的囁嚅後隻道,“住的還舒服嗎?”
    “還可以。”舒懿一邊站起一邊冷靜地開口,麵容已經恢複成萬年不變的冷漠麵孔:“有事嗎?”
    “沒有。”女人很快搖頭,卻一直站在原地並不離去,顯然是有事要說。
    “我不會跟別人說他的事情。”不知對方來意的舒懿隻好再次重複,“這點你們可以放心。”
    冷若冰霜的話語讓女人瞬間失語,她在心中深深呼吸,然後猛地橫下心,仿佛豁出去般,“我求你不要傷害他。”
    “我已經,隻有他一個孩子了。”女人說著前撲到對方身上,“如果連他都失去了,我……我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
    唯一剩下的孩子。以無法擁有自己的親生孩子為代價養活的孩子,就像信仰一般,不可失去的孩子。
    “我已經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就算生下了,在這樣的家庭又要怎麼養呢,所以求你別傷害他。”女人的淚水無聲流出來,聲音也越發哽咽:“你可以報複我,就把我當成他的親生母親來報複我,我沒關係的。隻要你別傷害他。”
    舒懿不理解對方的話,隻用冷徹的眼神望著對方,他本想將對方禮貌而疏離地推出去,卻在見到對方雙眼的刹那猛地頓住雙手。
    那是怎樣淒烈的眼神,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卻滿是深情與愛戀。舒懿從那雙眼睛裏看到了一種完全無法明白的感情,那是他從未從自己的母親眼中看到的東西。
    舒懿的喉嚨瞬間就哽住了,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對方,心中洶湧狂熱卻瞬間失語。
    “他其實很聽話的,從小學習就很好,總是在班裏名列前茅,長大了也很乖,一直是一個好孩子。”女人的話彷如決堤,一旦發說出就無法停止:“雖然對我很疏離,但他確實是個好孩子,明白再婚家庭的無奈,也一直很理解我。他是個好孩子。”
    “所以別傷害他,拜托你。”
    哽咽的感覺瞬間加劇,幾乎讓舒懿無法呼吸,但他什麼都無法承諾,也不想承諾。兩個人麵對麵無聲對視良久,才被門外的男聲打破僵持局麵。
    男人敲了敲門,壓低聲音,“我能跟你說說話嗎,談論下關於英野的事情。”男人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自己該不該將下麵的話說出口,“宋麗,那件事……是他們倆之間的事情,我們還是不要幹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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