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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20(一)
    我現在才明白很多事情不是不可以,而是不能。——題記
    在車上,少年的左手突然疼痛起來。並非是短暫的疼痛,而是持續性極長的陣痛,這種疼痛太過強烈而漫長,讓少年在最初的忍耐,小聲抽泣後終於開始失聲痛哭。
    很疼。難以忍受的疼。如果不是真切地感受過這疼痛,少年永遠不知道疼痛原來可以這樣強烈,強烈而漫長。
    少年的哭泣很快讓男人無措起來,就連司機都有些緊張,一邊開車一邊急促地說,“需要上醫院嗎?”
    “不需要。”金田任回答,他將少年抱在懷裏,同時小心地不讓對方的右腳碰觸任何地方,一邊拍少年的脊背安慰對方,一邊向轉過頭來,盯著少年的司機吼道,“好好開車。”
    盡管被粗魯地對待,但司機仍是放不下心,他從後視鏡裏看見了那個少年的慘象,仍有些淤青的臉此時扭曲在一起,額頭上密密麻麻地全是汗水,痛成這樣都不送去醫院,也不知道對方的家人怎麼狠得下心?
    “真的不需要去醫院嗎?”司機又問一句。
    “不需要!”這一句幾乎是咆哮出來的。金田任覺得太陽穴抽搐地疼,少年死死拽住他的袖子,沒有指甲的手指因為用力而產生褶皺,泛出血一樣的顏色。看到這一幕,男人迅速將大衣脫下來披到對方身上,雖然出來時就給少年做了全套的準備,但在疼痛的折磨下,少年的手從袖子裏露了出來。
    金田任的心毫無緣由地開始抽搐,他甚至不知道這種心悸來自於哪裏,如何壓製,隻能更加用力地擁抱少年,同時催促司機開快一點。
    從的士下車後,男人幾乎是用跑的抱著少年衝向家的方向,在急速的奔跑中,少年右腳上的藍色毛絨拖鞋被甩飛,不知道掉到了哪裏。在奔跑的途中,少年結痂的嘴角再次被啃破,流出鮮血,然而嘴唇碎裂的疼痛與左手傳來的疼痛相比,不值一提。
    漫長,無休止,永恒的疼痛。
    疼到最後少年幾乎像被從水裏撈出來一樣,額頭後背乃至手心全是汗水。他不記得男人是如何衝到房間裏,也不記得男人是如何將他放到床上,意識裏隻是疼痛,永無終止的疼痛。
    金田任的心跳得很快,如果不是他的身子一向健康,他甚至都要懷疑自己患有心髒病。少年就躺在床上,疼痛讓少年不得不像蟲子翻來滾去,他看到少年撕咬自己的嘴唇,看到少年淚流滿麵,卻無可慰藉。
    要疼到什麼地步,才能如此的理智盡失?
    男人知道自己什麼都做不了,但他不想離開少年的身邊,聽著少年歇斯底裏的微弱慘叫,他甚至突然產生了極其荒謬的想法:他想時間倒流,將他傳送到折磨少年的第一天,在過去的自己開始實施報仇計劃之前,穿過去的他就會殺掉自己。
    男人僵在原地,在片刻的遲疑後將右臂送到少年的嘴裏,內心深處的犯罪感讓他逐漸狂躁,產生想要見血的欲望,男人冰冷的聲音甚至因為不能阻擋的衝動而顯得危險嗜血:“咬吧。”
    話音剛落,鋒利的牙齒就咬上了男人的手臂,少年咬得如此用力,以至於沒過多久男人就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對不起。”男人用左手擋住少年滿是淚水的雙眼,不讓對方看到自己脆弱的樣子。男人不知道疼得失去神智的少年聽沒聽見,但他覺得不說這一句自己會死不瞑目。
    少年的疼痛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筋疲力竭的少年很快就暈了過去,男人的身體卻是在站立許久後徹底麻木。他的腿麻得走不動路,隻能撐著床邊,一點一點挪到沙發的位置。
    男人累癱在沙發上後,垂頭看了眼自己的右臂。他的右臂從未受過如此重的傷——直接缺了幾塊肉。就算當年獨自追捕主犯兩年,之後又潛逃四年,他也從沒受過這樣中的傷。他一直都是施虐者。
    男人簡易地給自己做了包紮,然後坐在沙發上,再次酗煙。他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煙,眼前的畫麵也是一段一段地改變。
    他看到了素妍。對方依舊是那個清湯掛麵的小丫頭,然後這小丫頭轉瞬間就長大,成了個楚楚動人的少女。他貪婪地看著少女秀美的長發,看著對方笑得天真溫暖,耳朵裏全是妹妹一聲又一聲的呼喚:哥哥。
    曾經有同學嘲笑他是個極端變態的妹控,但他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就像母親所教導他的,哥哥生來就是要保護年幼於自己的弟妹的。他沒有弟弟,隻有一個妹妹,所以就將所有的熱情和關心都傾注到對方身上。然而就是這樣嗬護的人,突然間就不見了。
    突然得他還沒有做好任何思想準備。而且消失得那麼徹底,那麼幹脆,除了小小的壇子,寫有姓名的小鐵皮櫃子,就再也沒有什麼東西能證明她存在過的痕跡。
    有時候男人也問過自己,為了妹妹堵上自己的整個人生,值嗎?
    值。他從來沒為這後悔過。
    是的,他從不後悔這個決定,隻是後悔自己如此殘忍地折磨了少年。他本可以讓對方有個幹脆的死法——
    男人重重地吐口雲霧,他從兜裏拿出手機。手機屏幕的亮光有些刺眼,讓他不自主得眯起瞳孔,在良久的發呆後,男人打開了短信頁麵,然而片刻之後他就關掉了短信,將手機扔到一邊,整個身子都壓在沙發背上。
    他驟然想起最開始知道少年的場景。那是在網站上,一個比較出名的網站,裏麵什麼小說都有,在這個小說泛濫的時代,男人喜歡看的書很少,大多都是匆匆覽過,隻看開頭結果而不看過程,而那篇小說之所以吸引他,除了作者的名字正常,題目深沉外,就是小說的開頭就是凶殺現場。這個名叫麻木直人的寫手不厭其煩地描述被害者掙紮的慘象和恐慌的心理,用詞冷酷而無情,仿佛他就在旁邊冷眼旁觀這場殺戮,卻並不阻止,反而樂見其成。那是種詭異又陰森的感覺,然而這種變態的氛圍一下子吸引了男人的注意。
    但是越看男人就越覺得不對勁,時間地點以及人物都和素妍遇害時太過相似,讓他不得不去懷疑,而在故事的最終,作者說出了事實。這個叫麻木直人的作者說,這是根據真實事件改編。
    也就是說,這個叫做麻木直人的寫手就在凶殺現場,卻——金田任的心髒猛得一疼,這來得太過突然的疼痛讓他小小地哽咽了一聲。
    男人站起身,走到床邊,他俯視著少年脆弱又慘白的臉孔,伸出手輕輕放在對方纖細的脖頸上。
    掐著少年脖子的手顫了顫,在暗暗加力後又緩緩鬆開,上移到少年閉合的雙眼上,深切地覆蓋。
    如果,如果這雙眼睛沒有見過那場事故多好,如果這雙眼睛不曾染過鮮血多好。
    男人歎口氣,走到沙發邊拿起手機,目光冷酷而狠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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