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蘭旭死了。”岑溪立在水池旁邊，靜靜看著分解者帶走蘭旭的屍體。
    “去找盧遐，保護好他。從今天開始，你必須對他寸步不離。”
    岑溪驀地皺眉：“發生什麼事了？”
    “感情之殼的所屬變更了，蒙褚拿到了控製權。這隻老狐狸跑得比蘭旭還快，我沒抓得住他。”
    “怎麼會這樣……”
    “目前調查報告已經出來了。的確有一個王室子嗣死在了神殿，排查以後，這個人的身份確定了。是林開。”
    “他怎麼會——”
    “我也沒想到。”陸賜的聲音頓了一下，“想來，隻有他是晨勉這一個可能性了。罷了，對於我來說，也沒有什麼改變。”
    岑溪張了張口，卻終究什麼也沒有說出口。
    “蒙褚應該還沒有逃出王軍，我必須找到他，而在這段時間裏，盧遐的安全就……”
    “為什麼？這些事，和盧遐有什麼關係？”岑溪靜靜問道。
    陸賜沉默了一會兒，道：“他是晴悠。你應該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吧。在我死之後，晴悠很可能會被蒙褚當成最後的救命稻草，我怕蒙褚會找出他。他們那邊握著洛阿的命，一旦盧遐的身份被發現，他絕對躲不過。”
    岑溪的臉色一陣陣發白，聲帶顫抖了起來：“蒙褚根本不知道晴悠的事，如果我是他，我這個時候根本不會去找什麼晴悠！我會先殺了你！我對盧遐寸步不離的話，你身邊就沒有合格的守衛——”
    “這是命令。”
    岑溪所有的話語都被他堵了回去。
    通訊切斷後，岑溪煩躁地給留守陸賜身邊的守衛打了一個電話。有些事他不能直接問，隻能通過這種方式了解了。
    ***
    “你果然還是逃到這裏來了。”簡欣並不為蒙褚的到來感到驚訝。她既然會給蒙褚指明這條路，就確定他一定會來。蒙褚的飛行器隻有40%的隔離牆權限，走能夠回到反叛軍的路線的話，很大可能無法避過王軍的追捕。
    蒙褚的喉結動了動：“真不知道該不該說你料事如神。”
    簡欣看著他的表情皺了下眉：“你現在明明這麼狼狽，為什麼還在笑？”
    蒙褚道：“隻是覺得後生可畏。陸賜真是把果斷和無情做到了極致，我喜歡這樣的孩子。真是可惜……如果他沒有心懷蒼生的大愛，我就不和他爭這個天下了。”
    “你做了什麼？他為什麼會向渺也開槍？”
    “他不能讓渺也說出廢除權限的方法。”蒙褚悠悠道。
    “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他在我的飛行器上看到了渺也，大約猜到了我想讓渺也做什麼……那時候渺也已經決定把一切告訴我了。”蒙褚低低笑了下，“算了，是我運氣不好。”
    “你還在神殿裏的那幾個小時內，為什麼不逼渺也把一切說出來？”
    “神殿可是他的地盤，外麵的人都聽令於他，而我又不能帶轉換環進去，隻要有人進來，我就有可能會被控製住，考慮到這個可能性，他是不可能在神殿裏把這一切告訴我的。隻有當我拿到了飛行器，有了足夠的逃生資本時他才會說。”蒙褚歎了口氣。
    “看樣子你根本就沒有成大事所必須的運氣。你也許小勝一局，但這根本無關緊要，隻要陸賜想，感情之殼隨時都會變回王軍的東西。”
    蒙褚笑了下，但是眼裏仿佛又流露出來一絲悲傷之氣。
    “我的確沒有足夠的運氣。但，我已經走到了離我的夙願最近的地方。”
    ***
    “這個緊閉室的權限設置和別的屋子不一樣，強行攻擊的話，它會釋放毒氣殺死被關在裏麵的殿下。”
    伽朗沉著臉點了點頭。
    士兵報告完，便退下了。
    伽朗緩步向著不遠處的秦穆走了過去：“起來吧，隻能想別的辦法救人了。”
    “蒙褚到底跑到哪裏去了？”
    “我也不知道。”伽朗搖了搖頭，“看樣子，很有可能還在王軍。”
    秦穆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站起身，向著自己家的方向走了過去。
    伽朗覺得他看起來有些奇怪，但又說不出究竟是哪裏不對。
    秦穆行走著，感覺自己的腳步都是虛浮的。腦袋裏嗡嗡響，意識也有點模糊，思維僵化，但那些猩紅的畫麵卻一幕幕走馬燈似的閃。
    回了家，他重重把自己摔回床上，沒等智能完全幫自己脫去鞋子，就睡著了。
    這些年已經做過無數次的噩夢再次重現——
    幽昧蔓延，淹沒了整個世界。
    腳仿佛踩在粘稠的液體中，前行遇到了很大的阻力。空氣之中，彌漫著凝重不散的腥氣。
    向前走，似乎是在逃離。
    背後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呢喃著道：“秦穆，想離開這個血池嗎？”
    他聽見自己回答道：“想走。”
    對方輕笑了一下：“離開了這裏，你身上的罪孽就消失了嗎？”
    “……”
    “踏出血池，身上沾上的血也不會減少。你踏下的每一步，都會留下一個血腳印。罪孽是沒辦法贖清的。連死亡，也無法償還。”
    秦穆低下頭，看著自己完全浸沒於鮮血的小腿。一雙雙白生生的手從池底伸出，抓住了他的褲子，握住他的腳腕，似是在向上攀爬，又像是要將他拽至池底溺斃。
    “如果殺孽繼續累積，你就再也出不去了。亡靈們會拚命拖住你的步子。”
    “……”
    注視著這地獄之景，秦穆並沒有覺得害怕。
    縱然做著噩夢，秦穆嘴角仍勾起了一絲微笑。
    王軍最終還是沒能抓得住蒙褚。在感情之殼竊奪事件發生一個星期之後，蒙褚回到了反叛軍。
    反叛軍的士兵們均因這件事而士氣高昂，王軍那邊則還深陷混亂的泥塘。
    蒙褚並不是獨自回到反叛軍的，他從王軍帶回了一個人。
    將軍魚雪。
    王軍的背叛並非罕見之事，魚雪也不是醫生世家的第一個背叛者，這件事在當時的大混亂背景下，連一朵水花也沒有激起來。
    管婷和伽朗一起去接她的時候，心情都很複雜。
    魚雪來的時候眼睛還有點腫，見到這兩人，她低著頭撲進了管婷懷裏，看都沒看伽朗一眼。
    蒙褚決定給他們一點時間獨處，便先行離開了。
    管婷抱著魚雪，和伽朗對視了一下，隨後無聲地歎了口氣。
    “婷婷……我好想你。”
    “我也是。”
    聽了她的話，魚雪的肩膀微微顫抖了起來。
    管婷驀地瞪大了眼睛：“阿雪，別哭啊——”
    伽朗打斷了管婷：“讓她發泄一下吧……”
    “你走！！”聽到伽朗的聲音，魚雪突然間抬起頭，瞥向了他，“我不想見到你！”
    管婷有些慌，她眉頭緊蹙，小心替魚雪擦了擦臉上的眼淚：“阿雪……”
    “都是你的錯，”魚雪抓住管婷的手自己胡亂抹了抹臉，退後了一步，對著伽朗上氣不接下氣地哭喊道，“是你告訴我孫衍沒有做父親的資格，是你攔著我、不讓我去見他，是你讓我留下這永遠也沒辦法割除的遺憾。我是女兒啊……可是卻連一句‘爸’，都沒有好好叫過。”
    “……”
    “本來想好了……等這次，他凱旋的時候，跟他說一句對不起的。我永遠都沒有……這個機會了。”
    說到後來，魚雪泣不成聲。
    伽朗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然後扭頭離開了。
    管婷硬是將魚雪拉進了懷裏，一邊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一邊用極其溫柔的語氣道：“哭出來吧。我的肩膀借給你。”
    魚雪的淚水因她的話而更洶湧了起來，她攥著管婷後背的衣料，將自己的不甘、悔恨和憤怒全都宣泄了出來。
    感覺著懷裏女子的體溫，管婷忍不住想起了過去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心也忍不住有些刺痛。
    ……
    “婷婷——”
    “別過來！！”
    女人帶著哭腔的吼聲震住了魚雪的腳步。意識到管婷在哭，魚雪低下頭，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背對著管婷，在她身後坐了下來，靠住了同樣坐在地上的管婷的背。
    “沒事的，婷婷。我知道你怕丟臉，不想讓我看到你流淚的樣子。所以，我這樣坐下來就好。既看不到你的淚水，又能讓你靠著我的肩膀。”
    ……
    管婷用盡了全身力氣將摯友抱緊。想將全身力量傳達給她，讓她振作起來。
    即便愧疚的瘤已在身體裏生長。即便，他們已經變成了實際上的敵人。
    管婷了解魚雪，她知道魚雪這時候一定恨不得把陸賜碎屍萬段，她一定是懷著“一定要殺了陸賜”這樣的想法，才會來到反叛軍的。
    陸賜不是傻瓜，他很會看人，自然也明白自己殺孫衍的舉動會讓魚雪恨自己，也絕不會再在受傷時讓魚雪為自己醫治。
    魚雪雖說是個將軍，可大多情況下，她隻能算是醫療班的王牌而已，雖有將軍之名，但手裏卻沒有實權。被戒備著的話，是不可能達成殺死陸賜的心願的。
    所以她選擇了幫助陸賜的敵人。
    但，她並不知道，這個反叛軍，早就已經和過去的模樣完全不同了。
    蒙褚回來以後立時去訓練場見了秦穆一麵。岑溪下手毫不留情，秦穆身上的傷還沒好，但他並沒有休息。
    聽到背後的腳步聲，秦穆瞥了一眼一旁的牆壁。銀白色的牆壁映出了蒙褚的身影。他冷笑了一下，移開目光，兀自對著對麵的機器靶子練槍：“沒想到你居然活著回來了。真沒勁。”
    “哦？我有點好奇在你心裏，怎麼樣的發展才算是有勁？”
    秦穆驀地將槍口對準了蒙褚的眉心，隨後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
    激光閃耀之後，被防護壁全部吸收了。
    蒙褚沒有因他的攻擊而感到生氣：“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做。不過我也知道你還不會對我下死手，因為感情之殼已經落進我的手裏。如果你殺了我，不僅洛阿會被困死在緊閉室，你愛著的陸賜也會因為全麵死亡通知發布而死去。”
    “……”
    “別皺著眉頭，你應該開心才對。難道說你心情不好是因為害怕陸賜自我犧牲換回感情之殼？別怕，我會想辦法阻止他的。你們倆也有一段日子沒見過了吧？我把他弄來送給你怎麼樣？”
    “你打算綁架他？”
    “別說的這麼難聽，我隻是想讓他和你團聚罷了。”
    秦穆冷笑：“如果他真的這麼容易就能被你綁來，他就不是陸賜了。”
    “可能性也並不為零，不是嗎？”
    秦穆掃了他一眼，丟開槍，向門口走了過去：“無聊。”
    “岑溪從戰場回去之後，就一直沉醉在美人鄉裏，一次也沒有出現在過他身邊。這不就是最好的時機嗎？你真的不希望他來嗎？”
    回應蒙褚的，是驀然關上的鐵門。
    蒙褚挑了下眉。他並不意外於秦穆的冷漠，因為他也不是認真說出這些話的。他來的目的並不是寬慰秦穆，而是觀察秦穆。
    想起秦穆剛才對著自己的要害開的那一槍，蒙褚有種不好的預感。說實話，秦穆看過來的那一瞬間，他幾乎有種心髒被猛獸咬住的寒冷感，因為對方那一刻是真的起了殺心。
    他想殺自己？
    即便是自己逼迫秦穆去殺人的時候，他也沒有對自己舉過槍，那為什麼剛才，會做出這種事？
    在地下實驗室時，在簡欣那裏聽到的話在耳邊重響。
    ……
    “你覺得他是天生的暴君？嗬，那你可能看走眼了。他可不是當‘國王’的材料。連‘壞的國王’都不可能夠格。”
    ……
    秦穆離開訓練場後，幾乎是逃一般回到自己的住所的。
    進屋後，他喘著粗氣，讓智能為自己拿來刀和鐵塊，便拚命削了起來。和過去的雕刻不同，此刻他隻是拚命在劃那個鐵塊而已。不到三分鍾，那鐵塊便在他手中變成了碎渣。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刀柄在手中被捏碎，刀刃“咚”地落在了地上，被劃傷的手掌落下一顆顆血珠。
    幾乎快要沒辦法克製了。
    秦穆抹了一把汗，快步衝進浴室，將水的開關調節到冰水，然後將蓮蓬頭對著頭頂猛衝，這樣的行動持續了一會兒，他才逐漸冷靜了下來。
    掃了一眼，鏡子裏狼狽的自己，他咬了咬牙，丟開蓮蓬頭，出了浴室。
    心情稍微變輕鬆了一點。隻要不去想蒙褚奪得了感情之殼的事就好，他就能夠克製得住自己。
    克製住自己——不去製造那場會席卷整個菲斯尼的災難。
    蒙褚回到自己的住所，仍舊心神不寧。他翻出自己發給陸賜看的那些殺人視頻，點開了其中一個。
    他是為了將秦穆培養成一個視人命為草芥的暴君，才讓他做這些事的，當時他很滿意秦穆的作為，此時再看這些視頻，蒙褚才覺得自己過去實在太愚蠢了。
    秦穆動手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全然與痛苦無關，甚至還帶著一點愉悅。
    他喜歡做這種事。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蒙褚的臉色變了變。
    ——什麼“暴君”啊。他根本就不喜歡支配和控製，他喜歡的是虐待和殺戮。
    簡欣話裏真正的意思，清清晰晰地浮現於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