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純白地獄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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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夜燈慢慢變亮,隨後,隨著“啪”的一聲,晝燈打開了。
陸賜少見地比秦穆起得早。這幾天秦穆似乎是白天太興奮鬧過頭了,晚上總是睡得特別死。
陸賜抓了抓頭發,打了個哈欠,下床穿好衣服,洗漱完畢,整理了一下頭發,踏出了盥洗室。
秦穆還在睡,不過鑒於第一軍今天放假,陸賜就沒有叫醒他,而是獨自出門了。
不知道怎麼的,又想起了岑溪對他說的關於蘭旭的那些話。
蘭旭會喜歡上秦穆,他並不覺得意外,因為他清楚秦穆身上吸引人的點著實不少。陸賜也並不在乎蘭旭的感情,或者說,他甚至覺得蘭旭能喜歡秦穆實在是太好了。因為在沒有這個前提條件的情況下,蘭旭短時間內估計不會再來王軍了。
當下王軍難以對反叛軍發動反擊,某種程度上也是因為受到了對麵無法破解的隔離牆的阻礙,而建立了這些牆的人就是蘭旭。
甚至,蘭旭還能夠破解王軍隔離牆上小型門的權限,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派十幾個人到王軍來,這一點令陸賜煩不勝煩——天知道他什麼時候就會再鬧出什麼大事來。
所以能夠盡早除掉這個人最好。
之前放他一馬,一是因為陸賜認為,作為反叛軍的主將,蘭旭和王軍內的那隻“鬼”聯係的可能性很大,二則是想讓管婷利用蒙褚對蘭旭的信任令蒙褚放下戒心,然後越過隔離牆將死士帶到反叛軍。
第二個目的達到了,第一個則完全沒有。
當時陸賜給出的計劃有兩套——A:由他們自己放走蘭旭,然後想辦法利用蘭旭將管婷手下的那些死士送到反叛軍。B:等待內鬼來救蘭旭,若是他來了,那還可以順勢將A計劃的後半內容實現,如果內鬼沒有來,便直接將蘭旭處刑。
在這種情況下,王軍的獲益最小也是將蘭旭處刑。
陸賜並沒有考慮過這個最小利益的可能性有多大,他本以為無論如何蒙褚都坐不住的,卻沒想到蒙褚最後什麼也沒做。
第四軍的銅牆鐵壁堪比隔離界,反叛軍要強行突破來救人是不可能的,唯一的方法,隻有從內部下手,陸賜本以為這樣一來,那個內鬼必定會現身,然而卻事與願違。
看來那個內鬼對蒙褚來說,是個很重要的人,重要到了寧可犧牲蘭旭也要保全他的地步。
後來,即便逃出,蘭旭也沒有聯係過那個內鬼的事實令陸賜忍不住猜想,蒙褚很可能根本沒有把這隻鬼的存在透露給蘭旭,畢竟隻有這樣,才能最大程度地保障鬼的安全。
而無論原因究竟如何,陸賜已經打算放棄利用蘭旭釣魚了。他已經下定決心,這次,他一定要把蘭旭這個心腹大患徹底除去。
同一時間,蘭旭收拾了一下,披上了下位者的衣服,在沒有通知任何人的情況下離開了反叛軍。確認了一下工作表,最近反叛軍應該也沒有什麼需要他留意的權限了,這趟可以稍微走得久一點了。先將飛行器駛到了不需要權限就可以隨意進入的下位者聚集地,隨後,蘭旭便悄悄溜進了一個下位者的家。
僅有二十平米的房子裏擺著四個三層的架子床,地上的空隙處也睡滿了人,蘭旭數了一下,房間裏居住著的下位者共有二十人之多,其中男人十二個,女人八個。
聽見聲音,有兩個人睜開了眼睛,但是沒有思考能力的他們並沒有對蘭旭私闖民宅的行為提出異議,隻是靜靜看了一眼,就又合上了眼睛。
曾經在下位者基地掙紮過數年的蘭旭很清楚下位者的生存狀況,所以他並沒有為眼前之景震驚,而是快速在房間裏翻找了起來。
下位者的房屋是沒有智能的,所以家具都是明明白白擺在那裏的,並不會被收回牆壁。如果不是這樣的話,蘭旭是不可能找到想要的那個東西的。
翻箱倒櫃一無所獲,卻又意外地從櫃子背後的夾縫裏發現了那枚戒指。
蘭旭鬆了口氣,擦了擦戒指上的塵土:“竟然二十年都沒有被收走……看來你也很想回到他身邊啊。”
麵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個微笑。
拜托他來這裏找戒指的是下位者民居那裏的一個中年人。
據他所說,這枚戒指是他送給二十年前的戀人的。他的戀人在下位者考試之後變成了下位者,成為了隻能工作的機器。中年人由此深深恨上了王軍的統治。
他決心帶著已經被變成了木偶的戀人離開王軍,而那卻必須要等到四年後——王軍為他的戀人提供了第二次強化液之後。因為強化液在反叛軍是極其珍貴的東西,他們不可能為一個已經沒有了任何價值的下位者“浪費”強化液。
然而,他沒能想到的是四年的高強度勞動掏空了女人的身體。離開王軍之後,女人便罹患病難臥床不起。
數日前,持久的病痛終於終結,戀人在他的眼前離開了人世。
男人執著地想要找回那個承載著回憶的戒指,他堅信那枚戒指被放在了女人過去的房間裏。然而,失去了雙腿的他卻已無法為自己達成這個夙願了。
在聽說了男人的故事之後,蘭旭決定試著去為他找一找那枚戒指。
將那略顯廉價的金屬製品緊握在手心,為它印上自己的體溫。
這樣一來,那個男人的精神就能夠找到寄托了吧?
找到了戒指,轉頭正打算離開這個房間,蘭旭的腳步卻突然頓住了。
從窗外窺視到的世界並不大,而在這極為有限的空間裏,有一個人突兀地闖進了他的目光。
窗外的那個影子,看起來落寞至極。
兩人之間的距離並不遠,甚至近到了能夠讓蘭旭看清秦穆臉上的痛苦糾結的地步。
為什麼?
為什麼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將軍,方位確定了?”
“確定了。”岑溪看著麵前的監視器,對著電話露出了一個饒有深意的笑,“蘭旭還真來了,明明對生父都不知手下留情,居然還幫別人來找戒指,也不知道該說他是膽大還是愚蠢了。和王猜的沒有錯,他身上有防護壁,我們安在民居裏的陷阱不會奏效。你要注意,這種防護壁即使麵對電武器也能撐個兩三秒,蘭旭和蒙褚一樣是逃跑的個中好手,這兩三秒足夠讓他跑得無影無蹤,一定要在有把握的情況下再下手。”
秦穆“嗯”了一聲。
他並沒有抬頭,也沒有看向此刻站在窗邊的蘭旭,即便他知道他在那裏。
岑溪曾經在他說出“我不會殺人”這句話之後,問過他一個問題——“即使是敵人,也不會出手嗎?”
當時的秦穆並沒有回答岑溪的問題,因為他也不知道答案。
而如今他仍舊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岑溪認定秦穆是最有機會殺死蘭旭的那個人,所以將“殺人”這個責任,壓在了秦穆肩頭。
從能力角度去看,這件事對於秦穆來說的確很容易做到。
然而……
父親紅腫的雙眼一遍又一遍浮現在眼前,曾被自己傷害過的那些人的麵孔一寸寸清晰。
顫抖的手指是內心真實的表現。秦穆不相信自己能夠下得了手。殺人的勇氣,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徹底被他擯棄了。
然而他不得不動手,原因很簡單——對方是敵人。
和平時代的殺人犯被定讞為魔鬼,而戰爭時代的殺人犯則被譽為英雄,殺死敵人是無罪的,理由正當的殺人並不是殺人……
不。
是一樣的。
離開地下組織後至今,父親所描述的場景都是秦穆完全不敢想象的。
隻是簡單的換位思考,就幾乎已經讓他不能呼吸,更遑論那些真實經曆了這一災難的人會有多麼痛苦。
在來到這裏之前,秦穆去第八軍見了孫衍一麵,他並沒有進到病房裏,隻是在外麵,隔著玻璃看了看孫衍便離開了。彼時他已經因渺也的赦罪而接受了全麵的治療,但是,這位父親仍舊像是瞬間蒼老了數十歲一般,兩鬢蒼白。
“對不起”三個字壓在心口,終究還是無話可說。
將軍會議的結果並沒有實時公布,孫衍當時並不知道自己已經獲得了神的赦免。秦穆聽說就在不久之前,孫衍去了一趟神殿。他沒有進入神殿的權限,就在神殿外跪著,痛哭流涕,不斷對著神殿的門乞求寬恕。他一遍一遍地重複著:隻要能活下去——哪怕是成為人彘,他都能夠接受。
放棄了尊嚴,不是因為怕死,而是因為他不想辜負希望他活下去的女兒的期望。
孫衍對子女的愛,成為了秦穆心上過不去的一道坎。
然而,他卻無法對下達了格殺令的岑溪提出異議。
他是王軍。
生存於戰爭的人,哪有雙手幹淨的?
他不該成為那個例外,也不能。因為上司的命令沒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