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純白地獄  第3章 告白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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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兩人抵達的時候,風場內恰好空無一人。不過這也是正常的,夜燈開啟之後,很多條路的隔離牆都會降下,而大部分人都沒有打開隔離牆的權限,因此他們都會在夜燈開啟前回家休息,很少還會有人在這個時間點出來玩。
    岑溪在風箏牆上挑了挑,拿下來一個很大的笑臉風箏:“盧遐,你看,這個是不是挺像我的?”
    盧遐瞥了那個風箏一眼,撇了撇嘴:“惡劣的笑臉。”
    岑溪笑著彈了一下盧遐的腦門:“我幫你也選一個吧——我看,這個挺像你的。”
    說著,他從牆上拿下了一個貓風箏,遞給了盧遐。
    盧遐從他手上接過了那個風箏,端詳著上麵的圖畫,抿了抿唇:“……貓……?”
    岑溪卻隻是笑。
    盧遐深深吸了口氣,半垂下了臉:“你先放,我看看。”
    “如果你不會的話,我可以教你。”
    “誰說我不會?我隻是想看看你的動作標準不標準而已。”盧遐格外不誠實地道。
    “好好好。”岑溪無奈地攤了攤手,“那,就好好地看著我吧,不要移開目光啊——”
    可愛的笑臉在風場內飄揚到了空中,奔跑著,看著它在空中飛翔,岑溪突然間覺得心裏的鬱悶都一掃而空了。
    盧遐站在一側望著岑溪的側影,突然之間有一點恍惚。他突然意識到他們已經認識很久了。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活得渾渾噩噩,甚至都沒有注意過流逝的光陰。而此刻,看到岑溪滿身孩子氣的樣子,他又突然間覺得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凡洗還在的那個時候。
    他曾經明明想過和岑溪做真正的朋友的,可是後來,他對岑溪的嫉妒和猜疑,卻讓這幾乎成為了不可能的事。
    先是嫉妒著岑溪能夠擁有凡洗那獨特的笑容,後來,又懷疑岑溪痛恨著自己這個殺人凶手,所以排斥著岑溪,還用言語和行動中傷他。
    如今,看到還和三年前並無二致,仿佛已經從凡洗的死亡陰影之中走出的岑溪,盧遐突然間覺得自己很失敗。
    連岑溪都已經能夠發自內心地笑了,他卻依舊念念不忘,隻是看到了一個貓風箏而已,都像是被踩到了傷口。
    沒有猶豫,他將那個貓風箏放回了風箏架,然後,從架子上拿下了一個老虎風箏,向風場中間走了過去。
    看到盧遐換掉手裏的風箏,岑溪微微勾起了唇角。
    他並沒有問什麼,耐心地教盧遐將手裏的丹頂鶴放飛。在風場中扶搖而上的風箏仿佛載著兩人此刻所有的哀思,遠離了地麵。
    岑溪看了一眼盧遐,又看向了風箏,冷不丁道:“是凡洗教我放風箏的。”
    盧遐微微張了張口:“是嗎?”
    “他每一次到風場來,必定會說的一句話就是——如果盧遐能在這裏就好了。”岑溪臉上的笑容有些苦澀,“我曾經問過他為什麼不帶你來,他說他不敢帶你到人太多的地方,又不好意邀請你晚上來。”
    盧遐拽著線的手僵了一下。
    “其實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他為什麼說不敢讓你到人多的地方,畢竟那個時候你可不像現在一樣嚇人。不過知不知道他的意思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最關心的人一直都是你,無論和任何人在一起都一樣。”
    “也許是這樣吧,畢竟我和他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他免不了會多關注我一點。別提這個了,要玩就好好玩吧。”
    “看來你還是不想提起他。但即使你不想聽,有些話我還是必須得說。你知道嗎?凡洗死之前打了一個電話給我,他讓我好好照顧你。”
    “什麼?”
    “他說如果他和你一起死去,那麼我什麼都不用做,而如果他一個人死了,要我好好照顧你。他在決定去找你的時候,完全沒有考慮過自己活下來的可能性。盧遐,也許我該跟你說句對不起,凡洗死之後,我的確恨過你,也沒有遵循他的遺願去照顧你,是我的錯。我一直認定你是殺死了凡洗的凶手,即便心底的聲音告訴我根本不是那麼回事。現在,我終於可以直麵我內心的聲音了,所以我覺得我必須把這個聲音想要傳達的東西告訴你——凡洗不是死在你手上的,他是自殺的。”
    老虎風箏失去了控製,從空中摔倒了地麵:“自殺?”
    “他隻是借你之手,完成了他的解脫而已。從凡洗一遍一遍說想帶你來這裏,又害怕這害怕那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他的性子其實非常懦弱。舊王頌英被處刑之後,凡洗骨子裏的恐懼感就瞬間湧了出來,我們大概可以猜想一下他那些年的心態,每日看到一步一步變得殘疾,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父親,聯想到這就會是以後屬於自己的生活,大概每天都沒法睡得好覺吧?”
    盧遐盯著地上的線,一動不動。
    “他心底的恐懼,在神確認讓他繼承王位之後徹底爆發了。痛苦地活著,再沒有絲毫尊嚴地被處死,也許還不如直接點死去。可是他不能就這麼死,如果他死了,承受自己該承受的苦難的就會變成阿賜,同時,洛阿還會被卷入神位之劫,這個懦弱的家夥,害怕因輕鬆地死而為人詬病,所以他不敢死。而之後,發生了一件事——你因為他接到了死亡通知。”
    岑溪的聲音沒有什麼感情,卻句句都像針一樣,狠狠刺著盧遐的心。
    “他找到了一個死的理由——為救摯友而死。這樣是不是比直接去死更加名正言順了?而且,在他死了以後,除了一直視洛阿為生命的阿賜,大概沒有人會恨他吧?事情也和他想的一樣,人們不但沒有恨他,在提起他的時候,還會唏噓不已,覺得他這個人實在太重視朋友了。”
    盧遐喃喃道:“別說了……”
    “早有尋死打算的凡洗,在找到了一個理由之後踏上了去冥府的路,被留下來的你卻終日鬱鬱寡歡,把自己活得沒有一點人樣,不過這又怎麼樣?這些和凡洗都已經沒有關係了,他已經達到了他的目的,從可怕的未來裏逃脫了。”
    “時至今日提起這些還有什麼意思!”激動的話語回響在風場之中,盧遐赤著眼,大口喘氣。
    岑溪卻充耳不聞:“盧遐,看著你手裏的風箏,你該和換下那個風箏一樣,把過去放下,從罪惡感裏解脫了。其實我早就想把這些話說給你聽了,但從來沒有找到過對的時機,現在,既然你已經能把它擱下了,就好好想想我的話吧。凡洗不是你殺的,死亡正是他所追求的東西。他也許的確很擔心你,但我在我看來,他的擔心也不過如此。”
    “……”
    “他一直說自己想帶你來風場,可他也隻是說,又哪一次真的帶你來了?他抱著所謂的憂慮,可從來沒有想過去克服,他隻覺得你不能來,卻沒有為你清掃過留在風場的威脅。”
    “……”
    “你已經為凡洗的死消沉夠久了,該結束了。”岑溪走開,撿起自己的風箏,向門口走了過去,“我是看到你臉上的青筋已經恢複了三四成,才決定跟你說這些的。你已經很久沒有吃過人肉了吧?其實,你離走出來,已經隻剩下最後一步了。”
    “……”盧遐靜立了良久,深深吸了口氣,轉向了幾乎走出風場的岑溪:“凡洗的死不隻是我一個人的心結。謝謝你自揭傷疤來拉我這一把。”
    岑溪背對著他淡笑了一下,踏出了風場。
    關閉了飛行器的防風功能,他在平速前進的飛行器上躺了下來,兩鬢的頭發被風掀起來,感覺很舒服。
    望著頭頂一望無際的建築群,他輕聲道:“凡洗,對不起。”
    風場之中,老虎風箏再一次飛了起來。一個人站在孤零零的場館內,望著風箏,盧遐並沒有覺得孤獨。
    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人比盧遐更加了解凡洗,所以他知道凡洗並不是岑溪所說的那種人。同樣,他也知道,岑溪說那些話的時候是違心的。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如岑溪所說,他該走出來了。
    將風箏收回來,正打算離開,盧遐突然發現,風場的第二層的觀賞台上坐著一個人。
    那個人正是第六軍的將軍林開。
    林開執迷的目光停留在盧遐身上,即使發現盧遐看了過來,也沒有將目光移開。
    看到林開,盧遐皺了一下眉,將風箏掛回了牆上,打開飛行器,升到二層,向著林開走了過去:“真巧。”
    “是啊。”林開眯著眼睛微笑了一下,“我隻是到這裏來吹吹風,沒想到居然能在這裏見到您和岑將軍,不過看來您和岑將軍的關係並沒有外人口中那麼差嘛?”
    “那是你的誤會。”盧遐勾了一下唇角,“我們對彼此都厭惡到了極點。隻是偶然間遇到,偶然間提起我們都不願意回憶的那段過往,所以才有了話題而已。”
    “你討厭他?”
    “嗯。”
    “那,你討厭我嗎?”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答案不是‘不討厭’,看來你的確對我沒有什麼好感。”林開歎了口氣。
    盧遐沒有說話。事實上,他不討厭的人隻有那麼幾個而已,林開當然不包括“不被他討厭”的人內,更何況,林開最近的所作所為令盧遐感覺到了一種強烈的危機感。毫無疑問,林開接近神的做法,會削弱盧遐的權力,甚至,還會間接影響到盧遐的行動。
    “可是你知道嗎?”林開悠悠歎氣,用極為溫柔的語氣道,“我喜歡你。”
    盧遐扯了一下嘴角:“可以請你別開這麼惡心的玩笑嗎?”
    林開嘴裏吐出來的這句話,半個標點符號他都不信。
    “這並不是玩笑。”林開的目光帶著一絲失望,“如果你在中央學院的時候,有回頭看過一次的話,你都會知道我說的並不是謊話,可是你沒有,一次也沒有。”
    盧遐僵著臉看著林開。一股強烈的反胃感泛了起來。
    “你的目光隻停留在凡洗一個人身上,一刻也沒有移開過,你的腦海、眼睛裏都隻有他一個人,周圍的人事如何,你根本沒有在意過。不過,你不知道我看著你,凡洗應該是知道的吧?他為什麼沒有提醒過你有人注視著你呢?”林開望著盧遐的眼神有些病態。
    “……”
    “岑溪跟你說了很多詆毀凡洗的話,將他說成了一個隻為自己解脫而背叛摯友的人渣,但是就算不甘心,我還是得說,凡洗並不是這樣的。凡洗不敢告訴你我看著你,因為他也有獨占心。人都會討厭別人喜歡自己的人吧?凡洗是不是也抱著這樣的心態呢?”
    盧遐睨著林開,似乎在等他說出更匪夷所思的話。
    “岑溪真是個自私的人,為了讓凡洗變成獨屬於自己的美好回憶,竟然這樣詆毀自己曾經暗戀的人,你也覺得這樣的他很惡劣吧?所以,對岑溪,你的確應該沒有任何好感。”
    “林將軍,你今天是不是沒有睡夠,所以才滿口胡言亂語?這會兒也不早了,趕緊回去休息吧。”
    盧遐這句話說得毫不客氣,但是林開卻完全沒有被他激怒,反而吃吃笑了起來。
    “聽到我這麼說岑溪,你生氣了嗎?你不知道,可我卻是很清楚的,凡洗對你並不是沒有感情的,他愛著你。岑溪大概也是喜歡你的吧?所以才會說出剛才那番話,抹黑了凡洗在你心目中的形象。他大概認為這樣你就會選擇忘記凡洗,然後喜歡上他吧?”
    盧遐張了張口。他發覺自己最近似乎總遇上這種腦洞賊開、話特別多的精神殘疾患兒,蘭旭和林開都是。
    對於這種瘋言瘋語,他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岑溪不可能喜歡自己,否則他就不會用那麼失落的目光注視著陸賜和秦穆了。
    所以毫無疑問,岑溪剛才是想幫他放下過去的包袱,僅此而已。
    至於林開的感情,那更是個笑話,如果他真的像他自己說的那麼喜歡自己、以至於一直注視著自己的話,那他早就應該接到死亡通知了,感情之殼可不會讓懷著那麼深感情的人坐在這裏說瘋話。
    想到這裏,他也不想再繼續跟這個瘋子耗時間,便道:“雖然林將軍您沒有瞌睡,但我困了。我先回去了。”
    “盧將軍,我永遠都記得過去那個驚豔了我整個青春的美人。這一回,我不會再讓你的眼睛看著別人了。”
    聽到這句話,盧遐條件反射地握了一下拳,隨後,他深深吸了口氣,鬆開拳頭,淡漠地道:“是嗎?可他永遠都不會再出現了。”
    “他會回來的。”林開毫不畏懼地注視著盧遐的臉,“我知道。”
    “惡心。”
    “別對我這麼凶,盧將軍。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接過神遞給我的鑰匙嗎?因為有了它,終有一日,我會得到你。”
    盧遐此刻隻覺得有一萬隻草泥馬從心中奔馳而過。
    他現在腦子裏已經沒有了別的想法,隻想把林開摁在地上揍得鼻青臉腫。
    “好了,我想說的話已經說完了。盧將軍,希望我們下次見麵的時候,你能夠稍微變得溫柔一點。”林開攤了攤手,將飛行器轉換出來,登了上去,“請早點回家吧,好夢。”
    盧遐從齒縫之間憋出一個字:“滾。”
    林開笑了一下,駕駛著飛行器從風場頂部的天窗離開了。
    盧遐在原地站了兩三秒,一抬腳,大力把林開坐過的那個椅子踢飛了出去:“混賬。惡心死了!”
    話罷,他把軍服的袖子擼上去,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待到頭皮發麻的症狀緩解了一些,才踏上了自己的飛行器。
    哪怕是為了他胃裏此刻翻滾的晚飯,他都希望一輩子都別再碰上林開這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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