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到達不月城的時候，正好是一月，也正好是我忘記過往歲月所有種種的時候。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在每年的一月忘記所有曾經在我身上發生的故事，我也曾猜測，過往的我是怎樣的一個人，或溫柔，或殘暴，或感性，或深沉。我是否也像這個城裏的人一樣，有著自己的小小生活，有著自己的愛妻，有著自己的小小森林。不過，忘記的那些，從今以後都將與我毫無瓜葛。
    我也不知道我的腰牌上為什麼寫著這樣一句話，“我一定要死在不月城——顧命”。萬幸的是，我知道了自己的名字，我叫顧命。我本想著跟城裏的人打聽一下，看他們是否認識我，或是他們是否他們聽說過我這個人。我不是想去找回家人，我隻是好奇我會是怎樣的一個人，有著怎樣的一段故事。多半是因為出自好奇，更多的是我心裏渴望知道更多的故事。忘記所有的事情，不是幸運的，是多麼孤零零的可怕。
    後來我並沒有向他們開口，不是因為我也忘記了言語，是我發現我跟他們的服飾不一樣。我猜測我不是這個城裏的人。再說，我也是快要死的人，知道那些沒有意義的故事又能改變什麼？
    我有點不解的是為什麼我會選擇死去，這句話是在很久之前就寫下了的，還是在去年的某個時間點做好的準備？死在不月城或許是我從前的夢想吧，無論如何，我既然選擇了這樣，我便會實現這個“願望”。看得出我是一個古板到底的人。
    我選擇著合適的地點，合適的方式死去。
    我沿著不月城的邊界走進了這片不月林，我感到這一刻我像是堂吉訶德一樣，在奔向自己的使命。我要死在這片夢幻的森林裏。
    我看見帶著紫色光的麋鹿優雅的在吃草，零零散散的野花也是發著藍光的。這是個神奇夢幻的領域，也許我曾經來過這裏，也許我曾經在這裏喝過酒，但是我知道我不屬於這裏。我要選擇一個舒服的地方死去，這種舒服，不亞於綠色藤蔓上的露珠悄悄的滑落在我的腿上。
    死之前我要洗個幹淨，我突發奇想。以免野獸來吃我遺體的時候，吃到一半就不吃了，那我豈不是很沒有光彩。我猜想，以前的我肯定是善良的，肯定是愛幹淨的。
    這裏的奇特之處是因為空穀裏的音樂。是的，是音樂，不是單純的鳥叫聲。雖然我會忘記，但是這種常識，我還是會記住的，不然的話，我想我也沒有能力活到現在了。
    我是追隨著一陣琴聲來到這裏的，我看見一個奇特的人在用心的彈著鋼琴。之所以說他是奇特的，僅僅是因為他和城裏的人穿著不一樣，我突發奇想，難道他和我一樣，也是選擇死在這個地方的？不月城難道是我們共同的死亡集合處？不同於我的是，我死之前要洗幹淨，他死之前要彈一首曼妙的音樂？
    我在靠近他，我輕輕的趕走著落在肩上的小小五色鳥。
    他發現我了，琴聲止了，怎麼辦，我要怎麼打招呼才顯得不突兀？
    “你，你和我一樣都是來不月城尋死的？”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就懊惱自己的愚鈍了。
    “不知兄台此言怎講？”
    我平生應該是喜歡這種書生氣的，可我應該不是書生。我不曉得用怎麼文縐縐的語氣去答複，我猜測自己往生或者是個將軍，或者是位勤勞的農夫。
    “哦，我以為你也是來尋死的呢。冒昧，冒昧。”從我腦子裏蹦出冒昧一詞的時候，我感覺自己還是應該有點小小文人氣質的。“不知道你是否知道這裏有沒有可以洗澡的地方？”
    “聽閣下所言，意欲求死，怎麼，還要洗幹淨嗎？閣下貌似不是不月城的臣民吧。”他站了起來，邁著小步向我走來。我看見他身後輕輕擺動的紫色珠簾在陽光下甚是好看。
    “說來話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屬於哪個國家哪座城的了。”
    “哦，原來如此。”他在我四周大量了一番。係在他腰上的粉色流蘇顯得分外顯眼，在他一襲白袍的映襯下，放佛他的光影都是透明的了。
    我著實感到不舒服，看著文質彬彬的人物兒，怎麼能這樣看我。像是在選夫婿的閨女。
    “看你這身打扮想必你也不是不月城的人吧，不知你是否知道這附近有沒有可以洗澡的地方？”我再次申明我的來意，免得耽誤了我的行程，其實也不過就是死罷了。
    “既然都要死的人了，幹嘛還這麼矯情的要去洗幹淨呢。你在不月林看到動物的屍體了？”
    “你不說我還沒發現呢，不過這是為什麼啊？”
    “不月林是不月城最聖潔的地方，不是什麼凡夫俗子能進來的地方，這裏的動物死後都會幻化成彩色精靈出沒在晚上，並負責守護不月林。因此他們不會留下任何穢物，包括屍體。”
    “看來你對這個地方挺熟悉的啊。不管怎樣，我還是要洗幹淨的。”我有一次顯示出我的執拗。不過我實在是不想跟他廢話，現在我唯一想做的，唯一能做的就是趕緊找個能洗澡的地方。或許我興致一來，便隨時有了去死的想法。
    “我叫楚竹。跟我來。”
    我見他揮了揮手前麵本是樹林的地方出現了一條道路，道路兩旁都是黃色的野花，遠處的蝴蝶越發顯得清晰。
    楚竹打了個響指，一匹白色的駿馬出現在我們身後。
    我想我以前也應該像楚竹一樣會些神術的，不用太厲害，就這種能召喚神馬的本領就好了。不過我如今什麼神術都應該不記得了吧。
    我們準備上馬。
    問題是他等我先上，我也在等他先上。我不習慣騎馬載人，更不習慣被載的還是會抱住你腰的男人。總覺得是種別扭。這不算是我記憶中的習慣，應該是種潛意識。
    “怎麼，你要走著不成？”
    “我不認識路，還是你先上馬。”
    這位剛認識的兄台不知其具體來曆，我也不怕他能把我怎麼著，反正我都是要死的人了，還能被人陷害不成。
    楚竹上了馬，他彎腰伸手拉我。溫柔的陽光從他的發梢投射到我臉上，我才發現他臉部的輪廓是如此的秀美。濃濃的供眉，高挺的鼻梁，和一雙看似軟軟的嘴唇。我驚豔於他的美，這種美，就跟不月林一樣，都太不真實。
    諸神證明，他的手的的確確是我見過的，摸過的最柔軟的手。綿綿的卻不失質感。
    “怎麼？還不上來，看來你是不想死啊。”楚竹打笑道。
    我拉著他的手一躍而上。
    “看來你挺矯健的啊。”
    “也許吧，可能，不過我都不記得了。”
    “四五湖。”楚竹輕輕的對著馬耳朵說。
    我承認我實在不適合騎馬：“快到了沒？”
    “就這麼想死啊，這一時半刻都等不及了？”
    我靠近楚竹的背，摟住了他。我知道我們剛認識，這樣做的確有點過分，但我是實在受不了馬的顛簸了。最主要的是路上還有不知名的鳥兒飛到身邊，像是在看我的笑話，笑吧笑吧，反正我也是快要死的人了。我不住的提醒著我，怕是忘記使命一樣。
    不知楚竹是因為我說快了沒，還是他見我摟住他了，馬兒跑的更快了。
    我幾乎快要睡去。
    “怎麼還摟著不放？”
    我睜開眼：“你怎麼放慢了速度，害的我差點睡去。”
    “下馬吧，前麵就是四五湖。我帶你去洗澡。”
    我下馬，渾身反而覺得輕鬆多了。這裏的景色美到窒息，我一個粗魯人好像也找不到什麼好的詞來形容這裏。四五湖湛藍的湖水清澈見底，整個湖形成鵝卵狀，四周點綴的是紅藍相間的花。
    楚竹向前走了一步，甩動了一下衣擺，隻見他所有的衣服溫柔的從他身體上滑落下來。我瞬間不知所措。這個人的確挺奇怪。
    “你要和我一起洗？”
    “不啊，我想跟你一起死。”楚竹轉過身來，整個身體都展現在我眼前。
    “你活得好好的，幹嘛也想死去？”
    “那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去死嗎？”楚竹解開了我的腰帶，他看見了我的腰牌，“顧命，原來你也是有名字的啊。”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去死，可能有很多原因吧，也許就沒有什麼原因。”
    四五湖的水是溫熱的，還有就是我不安跳動的心了。首神證明，我對這個男人沒有任何的非分之想。我倚靠在湖邊的石頭上，手臂自然的搭在上麵，享受著死前最後的安寧。
    “既然你都要死了，何不把你的命交給我，讓我給你死的理由？”
    楚竹半濕著長發靠了過來，他圓圓的下巴壓在我放在石頭上的手臂上，我跟他不到五厘米的距離。
    我聽到他急促的呼吸，轉過頭去笑著說：“萬一你把我折磨死了呢，我還不如選擇一個痛快的死法，幹淨利落。”
    “我給你的死法更痛快。”楚竹的那雙讓我想緊緊握住的手輕輕的放在我的胸膛，一點點的向下滑動。
    柔軟的指尖，我發誓，就算我沒有失憶，就算我記得以前所有的事情，那麼，在此之前也一定不會有過這樣一雙手，這樣緊靠著我的胸膛，距離心髒最近的地方，讓我無從釋懷，讓我這麼寧靜的閉上眼睛。
    那一刻，我覺得我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