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塵洛道：“來就來，反正我從來沒有做過對不住他們的事情。”
    “說的挺有底氣。”曲六爺道。
    段塵洛道：“我認可許家的實力，但是他們家的現況一日不如一日。許老爺日子剩的不多了，現在許家空剩一個名號，外頭的風險由安華當著，內裏的亂鬥是安華的弟弟管著的。他們家真正在管事的也隻有這兩個人罷了，剩下的就是一幫隻知道窩裏鬥的廢物。他們這次來必定是有目的的，我滿足他們便是。”
    曲六爺摸摸下巴，道：“你是說許安華這次來是為了巴結曲家和段家勢力的？”
    段塵洛點頭，道：“也不能斷言成巴結，但是來尋求幫助和支持是必然的。”
    “你預料到這點了？”曲六爺問道。
    段塵洛笑笑，道：“段家畢竟不是做光明生意的，不是可以隨便惹、隨便求的。要不是因為這點私情，許家這種奄奄一息的家族是不會自尋死路攪合這趟渾水的。”
    “那麼……說來……我……”段大小姐斷斷續續說了半句話，“不，沒什麼。”
    “姐姐有事盡管說。”段塵洛道。
    段大小姐搖頭道：“真的沒什麼。”
    段塵洛見姐姐不太想說，便也沒有再多強求。他走到桌子邊，一手拎起那尊紅木雕刻的龍，另一手細細摸過那龍的背脊。那龍的雕製材料很考究，就算是塊木頭，摸起來也沒有絲毫毛躁的地方。它顏色挺特殊，雖然是暗紅，但是裏頭卻有幾絲活潑的意味。然而再怎麼說，它畢竟是尊木雕，恁是材料再怎麼精巧、顏色再怎麼細致，神色中難免有幾分呆滯。
    那尊龍眼神惡煞，卻曲著身子，看上去盡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它嘴巴張的老大，好似要活吞了一個人頭似的。它木訥卻凶殘的眼神和那毫無骨氣的動作，使它看上去無比滑稽。
    “姐夫喲，你不覺得這龍就好像是專門為了嘲諷許家而刻出來的嘛？你看那神情，不就像是一個虛有外表卻不敢真正做些什麼的人？”段塵洛輕撫過木龍的肚皮，緩緩道。
    曲六爺看著段塵洛手一上一下，一上一下撫摸著那龍，說道：“許家雖早已不如從前，但再怎麼說畢竟還是跟段家保持了挺久良好的關係的。”
    段塵洛停下手上的動作，笑道：“關係好怎麼了？他們現在最後一點本事還不就是來巴結著段家。他們這空有其名的‘大家族’也是時候該倒了。”
    曲六爺不語。他起身走去了茶幾邊上，提起水壺給倒了杯茶，遞給了段大小姐。段大小姐抬頭看看曲六爺，眼裏盡是疑惑。她正琢磨著是否要伸手接茶，就看到曲六爺神色略有幾分凝重，於是伸手接下了這杯茶。她不理解其用意，又因氣氛尷尬便沒有開口問話，隻好雙手捧著茶杯，盯著裏頭浮在水麵上的茶葉杠子在那淡黃色的水麵上漂行著。曲六爺喊她喝一小口茶告訴他味道如何，她便嘬了一小口，在嘴裏抿了幾下，才咽了下去。
    “這茶挺淡的，但是味道倒是不差。”段大小姐道。
    曲六爺“嗯”了一聲，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後一幹而盡。他放下了杯子，坐回到段大小姐邊上，道：“你要是喜歡濃的，下次讓下人弄的濃一些就是。”
    段大小姐歪歪頭，問道：“你……是不是要用什麼做個比喻然後跟塵洛說些什麼？”
    “不不不，我隻是覺得氣氛太凝重了。今天明明是個大喜的日子，氣氛不該是這樣的。”曲六爺道。
    段塵洛點頭，讚同道：“姐夫說的即是，今天明明是你們結婚的日子，怎麼好因為這種事情而壞了大家的興致。許家的要求我答應就是了，這樣一來我想阿巧姐也會開心的。”
    “你這孩子，關阿巧何事？”段大小姐嗔怪道。
    段塵洛道：“阿巧姐不是喜歡許家那個二公子嘛？”
    段大小姐“嘖嘖”道：“這你也看的出來？”
    “有何看不出來的……”段塵洛道。
    他話音未落，隻見曲十六走進了房間，跑到曲六爺邊上，跟曲六爺耳語了幾句，隨後退出了房間。
    曲十六腳步聲及其輕，宛如沒有似的。並且他走路的方式異於常人。常人走路時，腳步聲或輕或重，腳尖和腳跟總都會落到地上的。曲十六卻不是這般走法，他走路時落地的僅僅是腳掌的前半，然而這種踮著腳的走路方法卻也沒有使他摔跤，反而，他走的快而平穩，悉悉索索之間竟已經下了樓。
    曲十六走了之後，曲六爺便開始和段大小姐打起玩笑來。他神情一改剛剛的嚴肅，並眉飛色舞略有誇大的說著自己曾經學戲的時候發生的趣事，逗得段大小姐咧著嘴笑的停不下來。
    段塵洛繼續把玩了一會兒木龍，便覺得木龍玩起來沒什麼勁了，於是跟曲六爺和自己的的姐姐打了聲招呼，下了樓去了。
    樓底下，自己的弟弟妹妹們依舊坐在沙發上嬉笑打罵著。段鈺洛見段塵洛下了樓，急忙跑過去，直直看著他，問道：“大哥，二哥跟我打了賭，說是阿巧姐要是追到了許家那二公子，他就請我吃飯。你說，我有幾成能贏？”
    段塵洛拍拍段鈺洛的腦袋，道：“鈺洛，阿巧姐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你們去打賭了？”
    “但是你看，阿巧姐今年也不小了，是時候該結婚了。”段鈺洛道。
    段塵洛嘖嘖道：“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阿巧姐的事情還輪不著你去操心。”
    “我聽說今天晚上許家要來的，許安華是許家的當家肯定要來，他必定會帶上自己的弟弟來。不如到時問問那許二公子對我們家阿巧姐有沒有興趣如何？”段鈺洛笑的一臉狡猾，道。
    “這種事情你自己做去就好，不要拉上我。”段塵洛道。
    段鈺洛表情略有些失望，說道：“大哥，我也知道你不喜歡這種八卦之事，但是萬一那二公子真的喜歡我們阿巧姐，那可咋辦？”
    段塵洛笑道：“那樣兩人不就兩廂情願了。挺好的。”
    段鈺洛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道：“是挺好，是挺好。”
    段塵洛摸摸弟弟的頭，讓他回沙發坐好去。段鈺洛這回沒跟他頂嘴，也沒多說閑話就徑直走向了沙發。他剛坐下沒多久便又起了身，對著段塵洛說道：“啊對了，大哥，有個唱戲的剛剛在找你，要你來了之後去練戲坊找他。”
    “唱戲的？”段塵洛反問道。
    “對，一個長得挺秀氣的，瘦瘦小小的男孩子。”段鈺洛道。
    段塵洛“啊”了一聲，問道：“什麼時候的事情？”
    段鈺洛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道：“五六分鍾之前吧，看上去不像是有什麼急事就是了。”
    段塵洛依據段鈺洛給的線索默算了時間，推斷出了來人多半會是曲十六。
    剛剛在曲六爺房間裏，曲十六同段塵洛的距離不超出三米，但是由於氣氛不適宜聊閑話，加上曲十六自身不喜多話，兩人便也毫無一絲一點的交流。這會兒兩人相繼離開了房間，氣氛自然閑適了不少，曲十六若想趁著此氣氛跟段塵洛搭搭話倒也是個挺好的時機。
    段塵洛看得出，曲十六生性害羞且不善言辭，如果他想跟他人搭搭訕，交交友，自然是不會直接說出來的。假若他是想跟段塵洛交個朋友，卻又礙於直接說出口，段塵洛倒也無所謂多交一個朋友。
    但是段塵洛總覺得曲十六目的不止是要交友。他一遍遍琢磨來琢磨去，為什麼曲十六要來找他？首先，兩人非親非故，並且從未聞過對方的大名，這即是初次相見；其次，兩人交流甚淺，唯一的對話還是異常簡短的一問一答；再來，他們二人在這幾小時裏頭不曾與對方有過任何或明顯或隱蔽的眼神交流。兩人可謂是無緣無分，本是該在兩條不交叉的線上行走著的，就算瞥見了對方的身影，也隻是陌人相見，想必是不會刻意留心的。
    他接著又轉念一想，曲十六找他可能並非是想要搭訕，畢竟他同曲六爺走得近，曲六爺若是有什麼不好說出口的事情，曲十六完全可以私下裏傳達。可段鈺洛剛剛說，曲十六看上去並無要是要事要傳達。既然曲十六無大事要說，並且兩人又不曾相識，他想同自己交好的可能性隻有一個，那便是想以親戚的身份跟自己好好交流交流。
    段塵洛覺得這樣一輪推理下來似乎無錯，卻也不對。他又繼續想了半晌，才猶猶豫豫做出了決定。他留了話讓段信臣到了時間領弟妹們去大廳吃飯，隨後整整衣服，走出了大堂要去找曲十六。
    哪知這練戲坊地方生僻偏遠，害段塵洛輾轉多次，最後由曲家一個弟子帶了路才摸索到了練戲坊。那練戲坊在曲家院子的根深處，得繞好一陣才走得到。一路上段塵洛一麵緊跟著那弟子，一麵記好來的路，以免自己到時候回不了曲家本府。
    到了那練戲坊，第一個入眼的便是棟不大卻極為醒目的建築。那建築框架老式，顏色倒是亮堂，鮮紅一片，在素色的背景中及其亮眼。其外表鮮紅的油漆如同是剛剛新刷上去的，周圍似乎還彌漫著油漆的味道。
    那建築結構並不新式，卻散發出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氣氛。段塵洛站在那建築下，頭一抬，就看到那房子房簷上擱著的匾額上頭寫著“練戲坊”三個大字，匾額正下是兩扇雕了花的木門，那木門有些鏤空了的小洞，透過小洞看進去，房子裏似乎有個什麼人在走動。
    段塵洛想著，這大概就是曲十六了，於是徑直走過去，推開了門。
    房裏那少年聽聞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打開，緩緩轉過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