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青鳥歪歪，同天鵝琪琪被寒流帶到一個陌生的農場，在這個冬天，我們經曆了一段驚險又難忘的日子。
    琪琪從早上睜開眼睛，便站在山坡上一動不動地發呆。我銜了些茅草鋪在她身邊，心想萬一凍傷了豈不更糟。她微微側身掃過我撲灰的臉和翅膀，先是一滯，繼而挪回了遠方。散漫的神情被濃濃的哀傷代替，琪琪嘴巴動了動，剛想說什麼，便倒下來。我忙奔過去，用頭抵在她身側，使勁動了動，發現她失去了知覺。正四處打量著有沒有什麼溫暖的巢穴，卻發現有一團白乎乎的東西在從山坡一點點靠近，警惕頓然升起，我護著琪琪，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胖胖的體態，優美的曲線，長而扁的嘴巴，雖不如琪琪高貴美麗，卻又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她一邊輕緩地走著，一邊發出令人放鬆的敦實嗓音：“怎麼了，遇到麻煩了嗎？”她微笑著看我，又低頭審視了倒在地上的琪琪，隨後，用柔緩又不容抗拒的力量將我推至一邊，並壓住我的脖頸，然後吃力地將琪琪推到了我背上。“撐得住嗎？”在她關切的眼神下，我抬了抬身子，點點頭。
    這是我和鵝嬸嬸第一次見麵。那個晚上，她帶我去了一個用長短不一的木頭搭成的簡易棚屋，裏麵有很多溫暖的稻杆，盡管有些紮人。我把一個巴掌大的半枯荷葉搭在琪琪額上，用尾巴蘸了蘸小盆裏的水，滴在葉子上。“你美麗的小朋友不礙事，睡一覺便好了。”聽著她溫軟的話語，我眼眶微微發酸，在家裏奶奶也是這麼輕柔地說話，就像和煦的春風，溫暖著你的耳朵。她拉著我走出小屋，抬頭看看天空，隻見星星像珠子一樣鋪掛在夜幕上。我似乎看到一顆小小的星從天邊倏地墜落，鵝嬸嬸的身影顯得有些失落，最終消失在夜色裏。
    第二天陽光穿過木板的縫隙灑在臉上，我睜開了惺忪的睡眼，恍惚間像是又回到了鬆樹林裏。甩掉腦子裏不切實際的想法，我抖擻著精神，轉過頭去看琪琪。她的呼吸很平穩，臉頰也褪去了不正常紅暈。我走出小屋去尋吃的，灰白沉悶的天空映襯著茂密鮮豔的草地，亦沾染上了一層盈盈的綠意。翻過幾個小山坡，有一片灌木叢，稀疏的葉片裏零星地點綴著些紅紅紫紫的小果子。猶豫了一番後，我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去銜，可仍被外側的尖刺劃破了皮膚。叫囂的疼痛拉扯著疲憊的神經，我不禁暗自懊悔，要是以往不貪玩，早些同鶴伯伯多學點本領，會不會現在就不那麼無助？“我來吧。”一聲細小又堅定的呼喊打斷了我的思緒。隻見一隻小小的、黑乎乎的小蟲子一跳一跳地攀上了淩亂的枝頭，利落地摘下僅有的幾個小果子後，徑直拋到了我眼皮底下。隨後，他又從厚厚的落葉堆裏扯出了一塊梅花底色的小方帕，一麵四腳朝天地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一麵微笑著同我打招呼。“你好，我是蟋蟀叮叮，為什麼我要幫你呢？”他打了個滾，一手托著下巴趴在地上，向我眨巴眨巴眼睛，“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鳥兒。”吃驚夾著淡淡沮喪在我腦海裏轟炸出一個個酸酸的泡泡，眼神掠過暗淡如灶底塵埃的灰色羽毛，心想，他要是瞧見了琪琪，便會知曉自己的眼光有多怪了。俯身向他道了謝，我把果子一個個包進方帕裏，叼起方帕準備離開，叮叮忙跟了過來。“你是那壞老頭買來的嗎？妞妞是不是被帶去了隔離室？這個農場很大很大哦，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叮叮的尾音被風帶到了腦後，我看到有個黑影竄進了小木屋，便加快了步伐。每當想起這個時候，我總會問自己，如果當初能再快一點，結局會不會不一樣，如果當初能再快一點，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藍天是我們的守護。正是憑著對藍天的渴望，我們才可以展翅翱翔。昨天在山坡上，琪琪一定是想用目光穿透遠處的陰霾，讓藍天展露明媚的一角，讓自己可以重新飛起來，來擺脫這已然轉動的命運齒輪吧。
    這是一隻烏黑油亮的家貓。鶴伯伯說過，被馴養的動物會有看不透的笑容，那是最危險的信號。她眯著醉人的明藍色眼睛，上下打量著我，閃爍的目光和咧開的嘴角讓我一瞬間有了見到獵人似的驚悚。隻是她來回踱了幾步，之後便一聲不吭地從窗戶中翻走了。這種未知的恐懼讓我的心猛烈而不安的跳動著。猛一抬頭，見琪琪早已醒來，此刻正若有所思地凝望著黑貓離開的方向。
    “琪琪，吃點東西吧？”我輕聲詢問道。她的眼睛依舊迷離，像是在編織一個華麗而虛幻的夢境。
    這幾天鵝嬸嬸來過幾次，眼底的哀傷漸漸被寵溺代替，她會把一個裝滿豐盛食物的籃子掛在脖子上，帶到小屋裏來。琪琪的話變得很少，偶爾一同去散步，她也隻是獨自想些什麼，然而，始終未曾慌亂。我卻因這種平靜的感覺而日益不安。這裏與外界沒有一點交集，我不知道其他動物是怎樣生存的，我渴望一些信息，來增強抵禦危險的能力。於是，叼著小方帕，我又來到了灌木叢。
    越靠近灌木叢，落葉枯枝便堆積得越多。我這才想起，就快要冬天了，哪怕農場上的草依舊綠盈盈得怕人。
    在一根邊緣泛黃打著卷的四季草尖上，我見到了頭頂絨絨環的叮叮。他斜躺在隨風輕輕搖曳的長椅上，頭枕著一條細胳膊，另一隻手折成90度，待我湊過去，才看清他正半合著眼懶洋洋地戳著一隻小飛蟲。小飛蟲撲棱著柔軟透明的小翅膀，親昵地跟他做著一推一搡的遊戲。我甩了甩發暈的腦袋，使勁瞅了瞅叮叮，想要引起他的注意。果真，叮叮用力一彈，小飛蟲向後翻了個跟頭，拍了拍自己的小腦袋，便向著灌木叢深處飛去了。我順勢又把鼻子湊近了點。突然，他坐起身，將頭上的絨絨環迅速摘了下來，掛到了我的圓鼻子上，毛毛的觸感讓我打了個大大的噴嚏。隨著一聲輕呼和物什墜落的聲響，我看見原本彎成環狀的蒲公英直起了身子，在氣流的吹拂下邁著輕快的圓舞曲步伐奔向了深邃的夜空。“對不起。”想起滾到地上的叮叮，我忙轉過頭，借著黃昏微弱的光線，把在淩亂樹枝裏躺著的叮叮托了起來，放到齊耳高的樹枝上。“你好，我叫歪歪。我可不可以聽你講講農場的故事？”大概是被我真摯的眼神打動，叮叮原本不樂意的臉重新散發出友善的光彩。他盤起腿，一臉嚴肅地向我敘述：“這是帽兒莊園。農場主古老頭是個表麵和善內心自私的陰謀家，他把許多叢林裏的動物騙了過來，並且和住在幾公裏外的牧師從事非法動物買賣。帽兒莊園很大，分為好幾個區域。。最東麵是古老頭住的地方，那是一個很大的磚屋子，每到冬天都會燃起紅彤彤的爐火。而南邊是他飼養的雞、鴨、鵝、羊、豬，它們總是圍在一起在那些陰冷潮濕的圈裏相互取暖。這兒屬於西北部廣闊的放養區，是古老頭不經常來的地方，有著狐狸、鬆鼠、麻雀、布穀、獐子、小猴。。。還有青蛇。”我打了個哆嗦，叮叮忙接著道：“青蛇是不會傷害你的，她是條好蛇，要不是現在冬眠了，我真想介紹你們認識。比起討厭的黑貓，她可是要好上一千倍。還有愚忠的癩皮狗大阿黃。。。”“等一下”，聽到“黑貓”二字，我想起了前幾天的不速之客，急切地詢問：“你能說說那隻黑貓嗎？”“她啊，最喜歡出賣別人。如果不是她，妞妞也不會被送到隔離區，鵝大嬸也不會那麼難過。鵝大嬸可是個大慈善家，很多被欺負的小動物都接到過她的幫助。。。”叮叮的聲音像拖著長長尾巴的彗星漸漸熄滅了，我看見他緩緩抬起頭，凝視著遠處地平線上最後一抹紅豔豔的殘陽。他的眼睛充溢著柔和的波光，像是在緬懷一段很長很長的故事。
    “你要小心黑貓，她是古老頭的爪牙，會誘惑你走進精心布置的陷阱。”我心中一窒。也許是時候和琪琪聊聊天了，要想安全度過這個冬天，我們必須團結在一起，我必須先拋棄過去的怯懦。琪琪從小備受大家寵愛，現在一定很孤獨吧。暮色已至，叮叮趴在我頭頂有一下沒一下地捋著我額上的軟毛，向小木屋平穩的步伐讓他愜意地眯起了眼睛。濕漉漉的草根混著泥土散發出微微的腥味。突然，一陣機車發動的聲音響起，我看見一個矮胖的身影鑽進一輛灰黑色大卡車。小小的白色方帕無聲從漸漸上升的玻璃窗裏飄出，淹沒在滿世界的黃土和數不盡的塵埃裏。大卡車像一支離弦的箭，不論我如何拚命地向前追趕仍舊消失在不斷泛濫的黑暗裏。如果此時我沒有那麼驚慌，也許我會留意叮叮已從頭頂滑落，掉在了一堆黃土中，他睜大了眼睛，有什麼東西正在眼底閃爍，最後，低下了高貴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