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永不追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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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感覺到我被放進了一輛貨車裏一路顛簸。我的想法是先找到馬曉聲,慢慢把我變成毛絨鸚鵡的事情告訴他,向他求助,讓他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幫助我脫離現在這樣奇怪你的處境。很快,盒子輕了一下,被人抱了起來,頭上傳來快遞員的聲音:“大嫂,請問浣城路六弄五號是那邊吧。好像那家鎖了門沒人。”
外麵傳來一個溫和略帶沙啞的女音回答道:“是啊。那是我老姑的房子,半年前租給了一個外地人。那個外地人是做小買賣的,經常出門去跑生意。你要放心,就放我家裏吧,那人回來了我給他。”快遞員有點猶豫,畢竟對方是不認識的陌生人,他放下箱子說:“大嫂,我先給發件人打個電話。”我心裏有點著急,原來馬曉聲現在不在家。當時我網上登記郵遞信息的時候,隨便編了一個電話號碼,此刻快遞員對不上信息,不知道是不是會直接把我送回去。我心裏一橫,就用手中的小刀,在縫隙中劃開了透明膠帶,悄悄頂起了蓋子往外探看。
快遞員站在一排舊房子前打電話,手機信號似乎不太好,他舉著手機試著往遠處走了兩步。朝南的空地上,一個中年女人正坐在小凳子上逗弄一個三四歲大的小女孩,背對著我曬太陽。好機會!我使勁一頂,把箱子弄翻了,從裏麵輕手輕腳地爬了出去。那個小女孩看見了我,咿咿呀呀地喊道:“媽媽,鸚鵡會爬。”她媽當她在說胡話,隻是應和了兩聲:“鸚鵡啊,是用飛的,在天上飛的。”我很順利地沿著牆角爬到了轉角處,我一繞過房子的轉角,就爬起身來飛快地往後麵的灌木樹叢裏跑。雖說是飛快,其實以我此刻的球狀身材短鳥腿,也實在快不到哪裏去。
我剛在樹叢裏藏好,還沒等我想好接下去朝哪裏走。兩聲鳴笛囂張地響了起來,一輛寶藍色的別克朝這裏開了過來,那輛車我並不認識。車剛停下,霍應就從上麵下來了,他坐在那輛車的副駕位置上。我沒想到他追來得那麼快。霍應一眼就看到側翻的箱子,快步走了過去。主駕上的人停好車下來,原來是霍應的朋友莫益。霍應很惱火地查看著隻剩墊底毛巾的箱子,眼睛裏快要噴出火來了。我心想,這次要是被他找到,他肯定會把我的腳剪掉的。
霍應對著那個快遞員,粗聲粗氣地問道:“箱子裏的東西呢?”
快遞員剛剛撥出電話,正被電話那頭的人說得莫名其妙,現在又被霍應逼問,不禁有了幾分火氣:“先生,您是哪位?如果您是包裹的領主,請出示一下證件。”
霍應已經不耐煩了:“我是問你箱子裏的東西到哪裏去了?要是它沒了,你們整家公司也賠不起我的損失!”
快遞員其實也有點驚愕箱子居然被打開了,但是見霍應態度非常惡劣,也不高興地說道:“您不是寄件人也不是收件人的話,我沒有義務向您提供解釋。”
莫益也走了過來,他的態度並不著急,拉開了霍應:“同誌,他就是寄件人。不過我們倆走得急,沒帶什麼身份證件。那個包裹他不想寄了,麻煩您還給我們。”
那個快遞員有點著急,他倒是相信這兩個人就是寄件人,畢竟沒事的話誰會來追快遞車。他也不知道箱子怎麼一眨眼的功夫,周圍也沒有別的什麼人,箱子就被打開了。快遞員隻好靠近了剛才那個抱孩子的婦女,問道:“大嫂,剛才有人動過那個箱子嗎?”
那個中年女人剛想搖頭,她懷裏的女孩就大聲地說起話來了:“那個大鸚鵡跑掉啦。它自己爬出來跑掉啦。我看到的。”快遞員聽了後明顯鬆了口氣,因為快遞公司是不允許活物快遞的,客戶違規進行活物快遞的,弄丟弄死了,那是客戶自己負責的。他的臉上露出了十分慶幸和明了的神情。
霍應可不管快遞員此刻的心情變化,陰著臉問那個小女孩:“它往哪裏跑了?”他的語氣十分生硬,臉色又極為恐怖,那個小女孩看著他,露出害怕的表情,哇地一聲就鑽進了母親的懷抱。那個中年婦女立刻瞪了一眼霍應:“你這人怎麼回事?說話不會客氣點。嚇著孩子了知道不?”
莫益正在查看那個箱子,他在裏麵找到了一張紙條,讀了一遍,臉色就變了。那張紙條是我用霍應的電腦打出來的。我原先沒有料想到霍應居然追來得那麼快,我怕我突然就那樣跳出來會嚇著馬曉聲,不是所有人都像霍應那樣見著了鬼魂能輕易接受的。再說如果我直接告訴馬曉聲我現在變成了毛絨玩具無法升天,他又想不出什麼好的辦法來幫助我脫離這樣的處境,那就反而無端端地增添了他的煩惱,令他天天看著我擔憂。所以我打算按部就班地先把自己的死訊告訴他,看看他有沒有什麼解決的辦法,日後再根據情況決定要不要告訴他我變成了毛絨玩具的事情。
因此我打印了一張紙條:“梁樹凡在本月三號,因車禍不幸逝世。他留下遺言,把這個毛絨鸚鵡玩具送給你,希望你見到這個玩具就像見到他本人一樣。他預感他不能順利升天,希望你能把它的這件遺物多作法事超度,多找一些寺廟高人了解相關情況。節哀。”
我自己對自己寫的紙條挺滿意的,覺得言簡意賅。莫益的臉扭曲了一下,他拿著那張紙條朝霍應走過去了:“你看看這是什麼?為什麼上麵說梁樹凡已經死了?你那天牌局上還說他沒死來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霍應斜了他一眼:“沒錯,就是死了,怎麼了?紙條給我看看。”他順手把那張紙條奪了過去,接著就笑起來了。莫益的臉色更加難看,他本來以為那張紙條是霍應寫的。他趕緊把霍應拉到了一邊去,說道:“你老實跟兄弟說實話,是不是你把梁樹凡給謀殺了?”
霍應把紙條揉成團:“謀殺他?我圖什麼?”
莫益跺跺腳:“他的死跟你沒關係,那你為什麼要隱瞞他的死訊啊?還是你不能接受現實,所以一直自我精神麻醉,認為他還活著?你有毛病的話,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霍應說:“我樂意隱瞞!老子沒有毛病!誰不能接受現實了?老子很清楚他車禍死掉了。但是就算死了又怎麼樣?我就是要繼續糟蹋他,他一輩子就隻能是這樣,每天做飯擦地洗衣服,伺候我,在房子裏巴巴地望著我回去臨幸他。見到他除了苦瓜臉還是苦瓜臉。你指望他還能幹什麼別的?跑到什麼地方去?死了他也不會擁有其他人有的東西,我就是不想別人知道他死了,沒有葬禮,這樣永遠也不會有人送他,大家都以為他還活著。他一定很難過吧,我就是要這樣對他,他死了也在我的手裏。”
莫益難以置信地半張著嘴:“他對你做了什麼豬狗不如的事情,你要這樣對一個死人?”
霍應露出詭異的笑:“誰讓他死了的?”
莫益為難地看了看手中的紙條:“那個毛絨鸚鵡,小凡也不是想送給你的,是想送給別人的?他跟你說過要怎麼處置……嗯,處置他的遺物?”
霍應冷冷地罵道:“呸!遺物個屁!不送給我送給誰?他的每一樣遺物都是用我給的財產買的!死了還想貼給外人?他的東西都是我的。你開車去我家裏把笙克拿過來,我就不相信它能跑得掉!”
“等等,我沒弄清楚情況。先是你下午喝茶的時候,快放回看你家的監視錄像,突然你就說什麼情況不對,打電話給快遞公司查記錄,後來就讓我開車往這裏來。現在你又要找什麼東西?還得用上狗?”
霍應吸了口氣:“讓你去就快去,否則朋友沒得做。我在這裏等你。”霍應的背影有點孤傲清冷之感,莫益看了看他沒有再說別的,從霍應手裏拿了鑰匙就匆匆開車去了。霍應看著離去的車子,怔了一會兒神,然後他看了看四周。這裏是城郊的地方,周圍都是一層到三層的當地人自建的土房子,遠處還可以看到田埂,顯然這一帶的人還有人在從事農活,我站的這片空地上也打了不少稻草堆。現在C市房價長得跟孫悟空翻筋鬥似的,想必馬曉聲手上有些現錢,可是也舍不得扔到房租這樣的無底洞裏,再說他也沒老婆孩子,住得偏遠點也不要緊,就租在了這裏。現在已經是初秋了,這一帶可能是缺乏天然水源的緣故,已經顯出了蒼黃之色的植物色調來。霍應仰起頭,看著沒有雲朵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麼,站著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兒,他轉身走向那個抱孩子的婦人。那個婦人警惕地看了他兩眼。
霍應盡量放緩了語氣說:“這片地是誰家的?”
那個婦人說:“我家的。怎麼了?”
霍應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錢夾,把裏麵所有的錢都拿了出來:“我買這地上所有的東西,四千塊錢夠不夠?不夠我再給你寫張支票,多少錢你可以說。”
那個婦人有點遲疑,並不敢伸手去接那錢:“你這人奇奇怪怪的,你到底想幹什麼?”
霍應用動作回答了她。他從地上拾起一捆稻草,用打火機點燃了。火光映在他堅挺英俊的臉上,映紅了一片,他的眼睛倒映著明亮的火苗,抖動著火焰的光芒。他把手中的稻草扔到了一個麥垛上。那個婦人驚慌起來:“你瘋了,這麼點火很危險的。”她喊叫起來,想找人來滅火,但是剛才那個快遞員已經走了。而且現在真好才剛剛兩三點鍾的光景,這附近住的都是打工種田的人,都出去幹活了,沒什麼男人在房子這一帶,隻有一些在家抱孩子的女人跑來了。後來好不容易來了幾個男人幫忙滅火的時候,但是整片土地已經燒成一片了。
我在霍應開始點火的時候就知道情況不妙,可是周圍沒有連續的可以躲藏的地方,我不敢亂動。等火燒大了,周圍都是嗶嗶啵啵的木質被燒得爆星的聲音時,我才趁著火勢朝與霍應相反的方向跑去。他這是想要燒死我嗎?火苗很快追上了我,我覺得後麵一熱,忙回頭去看,我的尾巴一直拖在地上,居然泛起了火星。我著急起來,用地上的樹枝拍打了幾下,尾巴上的火反而越少越大了。我畢竟是毛絨玩具,身上的毛都是人工合成的製品,一點燃,頓時就散發出難聞的焦味和化學青煙,熏得人眼睛都發疼。上天可能保佑我吧,我終於跑出了有草的地方,跑上了一條小路,在路邊有一個垃圾堆,我幸運地在垃圾堆裏找到了兩個吃空了的半圓形西瓜皮,在有點發臭的瓜汁裏熄滅了尾巴上的火。
我看了看自己的尾巴,已經完全被燒沒了,隻剩下一個有著燒焦破洞的鳥屁股了,破洞處露出的棉花也已經被燒焦。雖然這隻是一個借來的身體,但是我依舊欲哭無淚。我走回原來那塊地的時候,火已經滅了隻剩下一塊兒焦地,那裏圍了一些人議論紛紛,有幾個人指著遠處的一棵樹下。我一張望,樹下站了不少人,霍應被趕來的居民們圍在當中。他雖然隻是想放火燒地,但是放火這種事情不好控製,一不當心周圍的民居都會遭殃的。所以就算他給錢賠償土地上的損失,周圍的居民們依舊怒不可遏。居民裏總也有幾個是讀書識字看報紙的,霍應也算是半個公眾名人,很快他的身份就被人指認了出來。居民們一聽他來頭很大,也不敢真的動手打他,但是也不肯放他走,堅持要報警處理。有幾個衝動的居民罵道:“怎麼,有錢了不起啊?知不知道你這樣可能燒死人的?”
霍應整個過程中一言不發地站著,看也不看圍著他的人。他突然抬起手來,合攏到嘴邊,臉上露出一種形容不出的猙獰表情,他對著遠處的天空喊叫起來:“小凡,你不是想解脫出來嗎?那你就早點徹底地去死吧!這次徹底地去死!現在隻有我一個人知道你在哪裏了!我再也不用把你找回來了!”
我驚訝地合不攏嘴,霍應對我沒有留戀,他希望我徹底地去死,徹底地消失。我聽到了,我根本不應該逃出來,那好,以後我就永遠從你的生活中消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