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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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寒之地的昆侖山腳下,伏著一個白衣的男人,男人身上觸目驚心的暗紅,給臘月南疆的死寂帶來了生氣。
男人如同挺屍一般,一動不動,放縱那風夾雜著細碎冰粒兒割在他身上殘破之處。許久,喉結上下浮動,鼻翼兩側升騰起微弱的白氣,一瞬消散。
這次真的會死。
男人這樣想著,心中竟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癢癢的、迫切的,舔舐著他的傷口。
他又呼了一口氣,看那白氣在空中彌散,散成一張人臉。
“抱歉,這次讓你失望了。”
男人想笑,卻扯不動皮肉,一雙眼終是黯淡下去。
傅凝是個散仙,所謂散仙,便是在仙界無官無職,不入仙籍,可以雲遊四海的小神仙。
平常的散仙,為了在天宮謀一個官爵,在仙界搏一處安身地,都潛下心去修行,先是念經誦佛,本事大些後便開始除妖斬魔,年月久了,有些小仙便也真的被天帝召去,成了天宮的一兵一卒。隻不過,天地之大,散仙之多,能入得了天宮的又有幾人呢。
傅凝對此卻是無比豁達,自己已是不老不死之身,脫了凡塵,去了束縛,願上天便上天,願入地也不是不可,自由自在的,何必回到天宮聽那些人命令,再次被人約束。
於是這位成仙已過百年的小仙,到現在也還是修為甚少。
這百載,傅凝隱居兩界間的九重山。
九重九重,山有九重,雲有九重,桃紅柳綠,碧水藍山。天若明朗,山頂便似有紫煙騰出;天若陰鬱,烏雲壓境霧氣彌散,與天界無異。隻不過,這世外桃源中,除了個散仙,還有一群妖怪。九重山在兩界之間,乃是上古的靈山,凡人還不曾染指,這山上的活物,多少沾了些仙氣,加上自身的修行,便也能似人一般言語行動,施個小術法騙吃騙喝。作為神仙的傅凝,便和這群妖怪,廝混了百年。
“神仙大人,您見識廣,您說那人間的皇帝真過的是花天酒地紙醉金迷吃喝不愁的好日子嗎?”鳶尾花化成的小妖精嗲著聲問傅凝。
“廢話,皇帝是誰,人間的老大,天下第一啊,誰敢管他,還不是想要什麼就要什麼。”樹精搶在傅凝之前鄙夷的回了她一句。
“我又不是問你……你個木訥的樹精插什麼嘴!”花妖不高興了。
“我看那皇帝吃香的喝辣的,肯定是肥大圓滾的人物。”老鼠化成的妖精擠眉弄眼的下了結論。
“嘖嘖……要是這樣,他的那些妃子們可是虧了。”狐狸在旁邊插嘴,一臉惋惜。
傅凝坐於眾妖之間,慵懶的撐著下巴,看這一群小魔物爭來爭去。
“皇帝,不也是人嗎?”他笑道。“是人,便有七情六欲美醜善惡啊。”
眾妖見傅凝開口,立刻靜下來去聽。
“小花兒,你說那皇帝過的是花天酒地的生活,對、也是不對。”傅凝伸手摸了摸花妖頭上的發髻。
“他是皇上,自然是要受人尊敬一呼百應的。隻不過,作為回報,他也要擔起保護臣民的重責,經得起大風大浪,同是瓊漿玉露,別人可以醉,他卻不能醉。”
未經世事的花妖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急脾氣的樹精卻又插了嘴:“皇帝為何不能醉,不是說,皇帝不醉臣子也不許醉的嗎?”
傅凝看了眼眼前的小男孩,心裏罵自己一時多言,又想這是哪隻魔物告訴他的話,這榆木腦袋豈是能明白人間險惡的?
“所以說皇帝更不能醉啊!”傅凝眨巴眨巴眼,故作深沉。
九重山上的妖精,不比凡間,凡間的妖精害人,這裏的妖精卻很少見到凡人,凡間種種,大多道聽途說。興許是沾了仙氣的緣故,行為舉止,也倒像個仙物了。雖是妖,可心裏卻是幹淨的,傅凝沒法說皇帝不醉是因其不敢,沒法說皇帝若是醉了便保不住江山保不住家族,沒法說皇帝的下場恐怕比剜眼剖心還慘。傅凝不想讓小魔物們汙了眼,失了心。
妖精們暈暈乎乎的看著老神在在的傅凝。果然是神仙,說出來的話都讓人那麼……費解。
“你們這些小魔物,怎的還對那凡間的皇帝這麼上心?”望了望天色,傅凝嗔怪道“還不回去,等晚了便被大妖吃了!”他挺挺背,大方實在地下了逐客令。
座下的小妖們自是懂的,一眨眼功夫便沒了身影。傅凝瞅著空蕩的神廟,幾不可聞的歎了聲氣,你說這一天天的,竟也是這麼過來百年了。
剛成神仙那會兒,日子是非常難捱的。傅凝不明白,他記得自己咽了氣兒的怎麼又回了這個凡間,他個無依無靠的,雖說不喜交往可一個人也是孤獨,倒不如灰飛煙滅了清靜。而今成了個散仙,不老不死的,自己修為又淺,還不知如何擺脫神仙的身份,一路遊蕩便來到九重,住了幾日後,竟然不想走了。和這群人不人鬼不鬼的魔物們在一起,意外的有種歸屬感。
從椅子上站起,揉了揉自己有些發麻的雙腿,想去內室歇息,衣角卻被扯住了,傅凝回頭,是隻脖子上係紅繩的兔子精。傅凝識得他,百年前來時,他還是隻蠻物,傅凝見他白白胖胖的討人喜,便隨手揪了個紅繩係在他脖子上,沒想到幾十年後竟修煉成精了。
傅凝笑得溫厚:“怎麼還不走?小心被吃嘍。”
那兔精眼巴巴的望著他:“先生,你說那皇帝,也是個苦命人吧?”
關係親近的妖,總是尊他一聲“先生”。
傅凝被小兔子這一問弄得有些怔愣。
苦命人?這世上又何曾有過貴人呢。
若說那捉襟見肘、露宿街頭、暴病而亡的乞丐是苦命人,那那些錦衣玉食的帝王貴胄便是好命人了嗎。乞丐一日得一餐可飽,若三餐皆可食,便歎一口好命。千古帝王家,朝歌夜弦花紅酒綠,卻一朝不慎落個身首異處挖眼剖心,王孫跌做庶人,眼淚流盡,千歎萬歎此生苦命。這人啊,何來苦命好命呢,隻不過,一副破破爛爛苟活於世的包肉骨架而已。難道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便是苦命麼,成仙,在凡人眼中,可是極好的命呢。
“一切孽障因果,皆是命該如此。”又何必在意。
兔子看著他,似懂非懂。
“天晚了,回去吧,以後我可與你細談。”語畢,傅凝卻也不知該怎麼與那兔妖細談了,隻是強烈的感覺,這隻兔子和自己一樣,眼裏盡是凡間。
“嗬,凡間麼,又是一個癡情人啊。”
月光映在傅凝半張臉上,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