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令》
    正是轆轤金井，滿砌落花紅冷。驀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難定。誰省，誰省。從此簟紋燈影。黃葉青苔歸路，屧粉衣香何處。消息竟沉沉，今夜相思幾許。秋雨，秋雨，一半因風吹去。纖月黃昏庭院，語密翻教醉淺。知否那人心？舊恨新歡相半。誰見？誰見？珊枕淚痕紅泫。
    民國十一年，七月十三日。這幾日梅雨已經漸漸遠走，天氣愈發好了起來，陽光也愈加刺眼，照耀在各式樹木上，投下濃濃的陰涼。隻是少了梅雨的調劑，不再陰濕沉悶，卻讓人生出幾分燥意來。方家大宅裏忙忙碌碌，張燈結彩，四處好不熱鬧。
    隻聽兩個小丫鬟在竊竊私語，其中一個身量較小，一身鵝黃緞子的丫鬟說道：“采菱姐，怎麼好生生的兩個少爺明日都要結婚了？我聽說，這二少爺娶的林小姐原先是一直想嫁給大少爺的。誰知二少爺先提親了，林小姐在家一陣好鬧呢。但還不是乖乖結婚？有錢人啊真是可憐。”說完皺了皺眉。
    另一個略微年長的丫鬟隻是淡淡說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咱們本就不應底下討論主子，趕緊的，把這燈籠交到側門富源那裏，讓他掛起來。”
    “知道啦，就知道你不肯和我說這些，我去找富源說去。聽說咱們大少奶奶是個被少爺救過的美人呢！”說著，一溜煙跑了。
    采菱笑著搖搖頭，徑自做別的去了。
    一人從門後偷偷出來，正是穆津。隻見他拳頭緊握，一身仆人裝扮，趁眾人忙亂便轉身上了二樓。
    “咚咚”敲門聲響起，天心坐在椅上說道：“進來。”
    開門後之間一人挾裹著怒氣向她走來，“你要嫁給方嘯淵？！”
    天心看見穆津駭了一跳，趕緊走去關上門。隻見她穿著一件蘭花香的立領無袖滾邊棉麻旗袍，顏色淡雅，煞是好看。隻是美中不足的是，這樣一個粉雕玉琢的美人竟是個瘸子，走路一瘸一拐，讓人不免惋惜。
    穆津說：“你為他現在已經瘸了，如今又要嫁給他，你準備讓一生都葬送嗎？！”
    天心神色安定，淡淡地說：“我有自己的謀劃，你不要管了。”
    穆津雙目赤紅，雙手按住天心的肩膀，低聲怒吼道：“我不管？我怎麼不管？你以為我和你一樣無情無義？“說完，竟將天心猛地推到牆上，狂亂的吻了起來，呼吸中裹挾著濃濃的怒氣。天心掙脫不了他的禁錮，隻得不停的掙紮，穆津緊緊地按著她，竟像是已經成魔，開始撕扯起她的衣服。天心的心一沉，終是精疲力竭，不再掙紮，慢慢地靜了下來。穆津感到懷裏的人一動不動，似是沒了生機，漸漸回過神來。隻見天心眼角含淚，卻又是一臉漠然，不禁卸了手上的力道，從狂亂中清醒過來，心中湧起一股悔恨。
    他放開天心，低頭道：“我。。。”
    天心並不看他，隻是說：“你走吧。”聲調木然，毫無波瀾。
    穆津手足無措，正欲說點什麼，天心卻直直走向椅子，坐下說道：“你走罷。”聲音虛弱，似是不願再見他。
    穆津抬起頭，沉聲說道：“我不可能不管你，你的一切，我都要管！”說完，便匆匆掩門而去。
    天心隻是坐在椅子上，無甚表情，不悲不喜，卻讓人觀之一陣憐惜。
    沒過多久，洪姨便拿著婚服走了進來。笑著說：“姑娘來看看這衣服怎麼樣？是大少爺專門找人做的。這新式婚禮啊，聽說得穿白的。這日子真是越變越不懂咯。”
    天心接過衣服，隻見是一件白軟緞禮服長裙，裙擺竟是別出心裁的繡了幾枝梨花，另有一件白色喬其紗，做工十分精良。便笑道：“這可真好看，讓方少爺費心了。”
    洪姨聽了，掩唇笑道：“你這傻姑娘，怎麼還叫少爺，明兒個起啊。你就是少奶奶了。”
    天心麵上一紅，隻是笑笑，並不作聲。心中卻是五味雜陳。竟這麼快就要嫁人了嗎？爹，你若看到，是不是會怪我。。。
    夜漸漸降臨，天心卻遲遲不能入睡，便打開燈，披上衣服坐在桌邊。望著那桌上那博山爐，爐上站立了一隻鳳凰，爐身的蓋麵為仙山、四靈獸和其他異獸仙人。爐中的香就從鏤空的孔洞飄逸出來，纏纏綿綿，又消失無蹤。天心望了一會兒，驀地想起納蘭性德的《青衫濕》便提筆寫道：“近來無限傷心事，誰與話長更。從教分付，綠窗紅淚，早雁初鶯。。”還未寫完，隻聽門外似有敲門聲。
    放下筆開門，隻見方嘯天站在門外，便不免有些吃驚。
    方嘯天淡淡地說：“方才回來看見姑娘的屋裏似是有光，像是姑娘半夜無眠，遂來瞧瞧。”
    天心笑道：“多謝二少爺關心了，進來坐坐。”說著便請嘯天進屋。
    他卻擺擺手道：“不必了。隻是過來瞧瞧。姑娘夜深還未睡，是明日結婚太過緊張罷？”
    天心說：“倒也還好，二少爺明日也要大婚，隻我緊張不成？”
    方嘯天不動聲色，隻是說：“我本無心娶親，隻是要事相逼，不得不娶。這林鏡，本是想嫁給大哥的，現大哥要娶你，便沒能遂了心願。隻是她性情善妒，隻怕姑娘以後。。。”並不說完，隻是笑笑。
    又說：“姑娘與我大哥並未相識多久，想必無甚感情。這婚後又有林鏡這麼個妯娌，看來未來難免受氣。我替姑娘尋了個好去處，若是姑娘願意，我可贈與姑娘一筆錢財，讓你以後高枕無憂。可好？”
    引誘的口吻如同蘸了蜜糖的鉤子，讓人心中癢癢，直看著要上鉤。
    天心眸光一閃，卻未有什麼反應，依舊是沉靜如水，說道：“多謝二少爺體貼，隻是我這命是大少爺所救，本應當牛做馬，如今少爺抬愛娶了我，我自是感恩戴德，況且大少爺一表人才，多少少女傾心，我斷然不能離去的。”
    方嘯天眉頭一皺，冷冷一笑，低下頭低語道：“那就希望姑娘能夠福星庇護，可別新婚早逝才好。”
    說完，便抬起頭，笑意盈盈，朗聲說：“那我就不叨擾了，姑娘早些歇息。”
    天心關上門，心中一個冷顫，方嘯天那陰沉的話如同一條吐著蛇信子的毒蛇，緊緊纏繞上了她的神經。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