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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2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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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浣溪沙》
    小院閑窗春己深,重簾未卷影沈沈,倚樓無語理瑤琴。遠岫出山催薄暮,細風吹雨弄輕陰,梨花欲謝恐難禁。
    四月寒意料峭,卻也擋不住這滿城的春光,沿街牆頭到處是梨花,雪白的花朵隨著枝椏伸出牆外,直讓走在路上的姑娘頻頻張望。正是“千裏鶯啼綠映紅,水春山郭酒旗風。”
    宋天心拿著書走在青石板上,輕輕哼著:“江南春光美,綠野似青幈。風淡絲竹歌盛世,雲清鶯燕唱光明,最美江南雨。”隻有19歲的她難免少女心性,看到牆頭雪白的梨花,不禁心中一動,放下書,踮起腳尖,試圖摘下那梨花,可無奈身量嬌小,不但沒能挨到梨花,反而一個踉蹌,眼看就要摔倒。“姑娘小心。”低沉的男聲響起,說話間便已穩穩扶住她的肩膀。天心回頭,一雙幽深的眼睛映入眼簾,然後是薄薄的嘴唇。
    “薄唇的男人最薄情。”以前娘說過的話沒來由的出現在她的腦海裏。天心便不由得多看了幾眼,一時間竟忘記道謝。
    對方勾起嘴角,戲謔的笑道:“姑娘莫非傾心於我?竟看癡了。我雖然救了美人,可從未打過以身相許的念頭。”
    天心不由得紅了臉,使勁掙脫他的手,低頭向地上啐了一口,”誰用的著你救!”便頭也不回的跑了。
    “誒,書。”男子在後麵喊著,卻發現天心早已消失在拐角。不禁好笑的搖搖頭。拿起書來,翻開扉頁,“宋天心”三個雋秀的小字映入眼簾。
    “宋,天,心。”男子喃喃自語,合起書本。搖搖頭,快步走向巷中大宅。
    剛到門口,便有一個氣宇軒昂,眉眼和他有幾分相似的男人迎了出來,遞過一張紙,“大哥,吳佩孚聯合六省軍閥,通電攻擊梁士詒內閣媚日賣國,迫梁離職。奉軍要開入山海關了,咱們得馬上動身去山海關阻擋。”方嘯天神色焦慮的對男子說。原來,這男子正是直軍的二把手,方嘯淵。
    方嘯淵神色安定,說道:“別急,我心中有數。我已經安排了墨鷹買通了奉軍的第十六師,到時他們自然不攻自敗。你打點好行李,明日動身。”
    方嘯天點頭,快步離開大宅。方嘯淵摸著手上的扳指,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輕輕說道:“看來這江山得易主了。”
    次日上午,天光微亮,宋天心便被丫鬟凝煙叫醒,“小姐,快快快,老爺說現在馬上動身。”
    宋天心揉揉惺忪的睡眼,問道:“去哪裏?”
    凝煙道:“聽外頭人說,梁士詒離職了,直係的吳佩孚要獨攬大權,咱們奉係怎肯罷休?老爺接到張作霖命令要開到山海關和直係打仗。”
    天心不禁駭了一跳,又要打仗了?便翻身坐起,急急的披了外衣便向樓下走去。
    “爹,怎麼又要打仗了?您不去不成嗎?”天心仰起頭對宋清莘說道。
    年近五十的宋清莘風采依舊,摸摸天心的頭,朗聲笑道:“又說傻話了吧,這打仗乃兵家常事,何況你爹寶刀未老,這仗啊,一定贏!”
    “可是我還是擔心。。。”
    宋清莘大手一揮,說:“別擔心,你啊,就當出去散散心,你不是一直鬧著要去京兆地方看看?去,把衣物收好,咱們馬上動身!”
    看到父親如此篤定,躊躇滿誌,天心便放下了心頭那小小的不安,順從的上了閣樓。
    凝煙早已麻利的收好了衣物,說道:“小姐,夫人留下的那塊玉佩還在箱子裏,帶還是放在家裏?”
    天心打開箱子,一塊碧綠的玉佩正靜靜躺在箱中,做工很精致,後麵雋著幾個小字:“華枝春滿,天心月圓。”溫潤的綠色如同靜靜流淌的溪水,天心仿佛看見了母親那雙溫柔慈善的雙眼。那時候,她還小,母親帶她坐秋千。。。
    正怔怔的發呆,凝煙推推她,說:“小姐,怎麼又魔障了。我說,還是把玉佩放在家中,反正咱們還要回來的罷,仔細弄丟了。”
    仿佛有感應似的,天心下意識的握住玉佩,心中的不安又翻滾上來,說道:“還是帶在身上罷,我總覺得不安。”
    凝煙笑道:“小姐又多疑了,我說啊,咱們老爺那麼厲害,能有什麼事。這春天到了,莫不是你有了如意郎君,舍不得離開江南了?”
    天心臉一紅,說道:“你這促狹鬼,一天沒個正經。”說罷,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眼前,卻浮現了一雙幽深的眼,還有那薄唇。。。不知自己的課本是不是被他揀著?
    。。。。。。
    到登車時,彼時江南已是傍晚,大片火燒雲映著半邊天通紅,太陽沉沉的落下,那青磚白牆也透出一絲絲血紅的氣息,雪白的梨花白的觸目驚心,飛鳥驚慌的飛過。天心站在車前,眸子裏映出這片天,單薄的身體和白嫩的臉像極了夕陽裏的一枝梨花,她登上車,還是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這片天。卻不知道,這是最後一眼。
    4月上旬,奉軍開入山海關與直軍對峙,29日第一次直奉戰爭爆發。河山似乎被染成了血紅,硝煙四起,奉軍連連敗退。
    ”主帥,奉軍張景惠部第十六師停戰倒戈了!”在連天的炮火中,一個士兵滿臉淒惶的跑了進來,大聲說道。
    這無疑是晴天霹靂,宋清莘身姿一晃,扶住桌子,說道:“什麼?!”
    士兵惶惶說道:“我們中了方嘯淵的計!他收買了張景惠部,現在,第十六師臨陣倒戈,全線潰退,咱們,咱們要亡了!”
    宋清莘頹然坐下,靜默片刻,抬頭道:“把所有餘部召集起來,我一生戎馬,就算死,也要死在戰場上!”
    說罷,戴起軍帽,拿出手槍仔細擦拭,又道:“我一生隻有一個女兒,夫人早逝,我若不測,就將她托付給你,你叫什麼?”
    “穆津”,士兵回答道。低低的帽簷下,是一張清秀的臉。
    “小姐小姐,你看看,這喜鵲繡的好不好看?”凝煙推推天心。
    天心放下詩經,拿起帕子細細端詳,說:“這一針繡的不好,來,我給你補補。”說畢拿起針線,細細繡著。
    “不好了,老爺死了!”門館喘著粗氣叫道。凝煙聞言,竟徑直駭的坐在椅子上。
    “嘶。”針未拿穩,直直的戳中手指,很快流血了。天心怔怔的坐著,不說話,也沒有表情。仿佛天旋地轉,隻聽見遠遠近近的聲音:”死了。。。今日。。。盧溝橋,長辛店被占。。。死了。。。死了。。。死了。。。”,頭仿佛要炸裂,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一低頭,詩經上赫然寫著:“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書頁早就被血染紅,斑駁的血跡,像極了那日離開江南時的天。
    不知過了多久,醒來時天已昏沉沉的了。發現她醒來,凝煙馬上拿來茶盞欲要喂她喝藥。天心搖搖頭,扯出笑容說:“無事。”
    凝煙頓時又紅了眼眶,哀哀地說:“小姐,心裏若是不痛快,就哭出來。”
    天心眼眶幹涸,隻聲音嘶啞的問:“我爹,現在在哪?”
    凝煙後麵急急出來一個人說:“元帥被敵軍擊斃後,屍首馬上被他們送到了直軍司令部。如今,怕是。。。我叫穆津,元帥臨終囑托我照顧姑娘。”
    天心聽了,仍是沒有任何反應,隻是問:“是誰?是誰殺了我爹?”
    穆津怒道:“直軍元帥,方嘯淵!”
    “方嘯淵,方嘯淵。”天心喃喃,一字一句,仿佛要刻進心裏。
    這一年,宋天心清晰的記得是民國十一年,五月五日。
    那天天氣很好,四合院裏爬滿了春藤,洋槐花成球的開著,香味濃鬱,遠望有些像南方的白繡球。柳絮飄著如同雪花,在冷靜的胡同裏飛。陽光正溫暖,可是照在身上卻是刺骨的寒意,棗子花的那種蘭蕙之香,幽幽的染滿了整個院子,怎麼那香氣中卻裹挾著一絲血腥?
    那一年,宋天心十九歲。她失去了世上最後一個親人。方嘯淵二十三歲,他贏得了最重要的一場戰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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