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2016年9月16日下午5點
    烏雲漸濃，天空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如《倩女幽魂》裏的那隻女鬼般，撐著細傘伍小倩終於穿過了校門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陌生中略帶熟悉的校園內遊蕩。今日是周五，4點即放學了。現在校內隻剩了幾個貪玩的孩子，不顧細雨還逗留在校門對麵的那排乒乓球台上。偶爾聽聞幾聲爭執，便餘了呯嘭的聲響回蕩在空曠的校園。朦膿卻真實，聲聲敲擊在伍小倩的心上。
    已然七個小時了，還是沒有出現。伍小倩從上午9點即來到了這兒。隻是…近鄉情怯麼？…她一直不敢邁進這裏。徘徊良久，她終是在校門外尋了間小店坐下，呆呆的盯著大門，xx小學。記憶中鐵鏽橫生烏黑如柴的鐵門已然被被電動門替代了。它就像一道萬丈的長河，映在眸中，橫在心底，生生阻斷了她前進的腳步。
    直到，放學的鍾聲響起。
    直到，湧出了略顯嘈雜卻激昂興奮的群群稚嫩的臉龐。
    直到，人聲漸消，烏雲漸襲。
    閉目，她終是起身邁開了腳步，走進了那裏。終究都沒有來呢。
    其實，伍小倩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作為已升大三的她，此時本該在大學裏認真勤奮的鑽研她的金融。然而就在三天前，她瞞著父母偷偷遞交了假條，毅然決然地踏上了來這兒的列車。其實，一切隻是為了一個約定。那個十年前出自一群五年級孩子的稚嫩口中、單純心上，且讓她一直銘記至今的約定。十年後，我們再來這數星星吧…
    其實，今天是她的生日呢。猶記當時，她任性的將再會之時定在了今日。為此，她還高興了好久呢。然而如今，沒有蛋糕，沒有鮮花，沒有祝福，隻有漫長的等待與莫名的孤寂繚繞身旁。
    夜色漸深，雨聲漸大。她靜靜的站在已然上鎖的宿舍樓下躲雨。回眸眺望，早已不見了方才逗留的那群貪玩的孩子。滿園空曠，昏暗蕭索，如夢魘之魔無情的吞噬著她的神思。望著昏暗中仍顯綠意的操場，她恍然回想起那晚她們一起躺在草坪上數星星的樣子。那時，月色正好，夜色清涼。
    “笨蛋，書上說天上的星星無數，是數不清的…”小哨是她們中最年長亦是最聰明的一個，作為班長，他每次都能拿到學校的第一名。當時他略帶寵溺的對小娥笑罵道。
    “怎樣啦！我就要數，你管得著麼！你老大還是我老大！…”獅子座的小娥一直是個有著女王範的女生，生得也最漂亮。結拜前，她不滿的對著小哨吼到：“憑什麼你做老大！我做老大就結拜，否則，免談！…”按年齡她是位居老二的，但她還是做了老大。因為大家都知道，他喜歡她。所以，理所當然。
    “你們別爭了，吵死了！…”小晶與小楓並躺在一旁終於忍受不了噪音，開始反抗了。小楓本比小晶小兩個月的，但他覺得作為男生就應當做哥哥來保護妹妹。況且小晶也不怎麼在意，因為其實她們本就是一對的。所以就由了他做了老三。
    伍小倩是她們中最小的一個。說好的按年齡呢。按年齡她成了她們的小五。但最後，卻隻有她一個人按了年齡。
    但當時的伍小倩，單純天真。躺在最中間，聽著她們講話，她隻是望著滿天星空微笑。真好，這樣真好呢…
    “喂，十年後我們再來這兒數星星吧…”後來，她說。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後來，五隻稚嫩的大拇指碰在了一起，圓月下，記憶中，定格成了永恒。
    其實，伍小倩是個很傻的女生。其實，一直以來她是喜歡小哨的。喜歡這個聰明帥氣像大哥哥一樣的男孩。她們都知道，他也知道。但她甚至連告白的勇氣都沒有，如果沒有那次小晶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口誤。她覺得自己沒有小娥漂亮，也沒有配得上他的聰明才智。所以她隻是一直默默的藏在心底。她們三個女生一直是很好的，從上幼兒園同一個班級，直到轉校到鄉鎮上上五年級，直到現在。所以對於小娥，她從來沒有怨過恨過或是不甘心過。她不能不配亦不願。
    她隻是永遠記得，結拜後他帶著幾分玩笑，笑著對她說：“《聊齋》裏那隻女鬼很漂亮呢，聶小倩…嗯…你就叫伍小倩好不好？…這樣你長大後就會變得很漂亮了…”當時大家都笑了，她也一起傻傻的笑著。當時的伍小倩是沒有看過蒲鬆齡老爺爺筆下的那些故事的。忽略掉對於“女鬼”二字的略微反感，她開心得直點頭。她長得不漂亮，她其實心底一直是有些自卑的。所以她永遠都記得他希望她長得漂亮。但，直到後來她才慢慢明白，即使以後她長得再漂亮，他也終不會是她的書生寧采臣。
    感覺到雨水的冰涼，伍小倩恍然從那場舊夢中驚醒。原來不知不覺中她竟已來到了那片曾經綠草如茵的操場。天色已黑，暴雨傾盆。滿目荒涼，隻餘遠處唯一一盞還發著昏暗微光的路燈，如她一般孤單的佇立在雨中，甚至看不見雨中的殘影。忽地，狂風大作，吹翻了她手中的細傘。哀怒橫生，她索性棄了那傘，憑著舊時的記憶在雨中向著教學樓方向摸索。臉上澀的、鹹的，早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了。
    伍小倩發現，自己心底終究還是有怨的。怨她們的圓滿，怨父母的不通情理，怨自己的無能為力。07年7月，小學畢業後，父母因為工作原因不顧她哭得昏天黑地，強行將她從這兒帶到了遙遠的外省。她反抗過，然而當時年幼的她的反抗、的友誼，在父母的強權麵前顯得多麼的蒼白無力、毫無意義。她還記得，走的那天也下著大雨，一如她的淚水苦澀不堪。
    誰知，一別竟是如斯。已是滄海桑田，鬥轉星移。
    終於，如今她又回來了這裏。
    終於，她艱難的摸索到了教學樓。
    站在記憶中掛著“五年級1班”的木牌的教室門口，她伸手去門上無助摸索。然而觸手可及的粗糙木質早已被鐵質的光滑替代，猛地滲入心底的隻是一片冰涼。她還記得，她曾經在這門上調皮的用小刀刻下過她們的名字，然而如今，什麼都找不到了，什麼都再也找不回來了…
    她麻木的伸手，竟推開了那門。“啪！”黑暗中突然的一聲細微脆響驚嚇到了她。然後，教室裏刺眼的白熾燈突然亮起。“誰！…”她一時不能適應抬起手臂遮住了紅腫的雙眼。接著，是一陣可怕的沉默…
    慢慢的她放下了手臂。一時，她滿身心的狼狽就這樣赤裸裸的暴露在了白熾燈下。暴露在了對麵神色震驚的一男一女的眼中。
    “小倩…小…倩……”女子猛地衝了過來將滿身濕透的她擁在了懷中，然後放聲大哭，最後泣不成聲…
    伍小倩驚呆了。但慢慢的她從呆愣中回神，摒棄掉心頭不知是喜是悲的滋味，伸手回抱住女子。“小晶，你們終於來了…真好…”她閉著眼，口中輕聲呢喃。
    已略顯成熟的男子，隻安靜的站在不遠處，強自睜著雙眼看著相擁而泣的兩人。卻不知自己的臉上早已是掛著晶瑩。
    室外，風雨正酣。室內，悲愴彌漫。夜雨聲中，愁腸百轉，無人知曉。
    後來，她們終於哭得累了。
    後來，她們聊了很多。
    她知道了升初中後那兩人就分了，他不願再讀書出去闖蕩事業。然後他又追求了別的她。
    後來聽說她變壞了，跑出校和所謂的壞女生一起混了，再也沒有了聯係…
    後來，12點了。
    她終於等到了心心念念的那句“生日快樂…”…隻是，她早已不願去品味那四個字中包涵了多少心酸滋味了…
    夜色濃深，靜謐無聲。望著桌旁相擁而眠的兩人，伍小倩輕輕起身緩步走到了曾經仰望過星空的窗前。抬眸眺望，仍隻見那盞微弱的孤燈靜靜佇立。然而，不知何時風雨早就停了。抬頭仰望，夜空滿目漆黑如墨，不見了記憶中的繁星滿空。數星星呢…唇角微揚，卻滿是苦澀。
    忽地，她的眸光被那溪月色吸引。漆黑夜空的映襯之下，月彎如勾，確是格外皎潔。幸好，幸好它還在呢…即使不如那夜的圓，但至少它還在，它還在呢…
    人生可是如那班車，有人從起點坐到了終點，卻也終會有人來有人走的…
    月輝輕撒，飄落在她清秀的眉眼，纖纖輕顫的睫毛在蒼白的小臉上蘊出了一片時光的剪影…
    那夜，凝眸月光，伍小倩終於沒有等到她的寧采臣。但，她終是守住了那晚她許下的那個十年的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