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喜一席話講完，兩人到了朔方城下，這才見有人從旁門進進出出，城門緊閉，左右十多個士兵巡邏。
    “仙長有未卜先知的神通，難道那白衣將軍要大難臨頭了？”
    “嗬嗬…未卜先知，盡是人心世俗事理的必然。”
    兩人邊說邊朝旁門走去，守卒見他二人一僧一道，一老一少，粗布衣衫，瘦弱身軀，隻略加盤問，便給他們放行。
    入得城來，迎麵一條寬廣的大街，兩旁盡是風格迥異的建築。時下，大雪緊了，飄飄灑灑，滿城披上銀色素妝，放眼望去，竟是一個潔淨奇異的世界。街上行人很少，城池像一個熟睡的少女，一層白紗淡淡地遮住玲瓏身軀，眼見得不真實感更增嬌豔韻味。那茫茫大雪裏，走來一隊整齊的士兵，步伐矯健，抬頭挺胸，雙眼凝視前方，時而有雪落在長長的睫毛上，也不見眼睛有絲毫的抖動。偉乎壯哉！輕柔的雪，嫵媚的城，熱血的戰士，這是何等模樣的畫卷！
    大雪整整下了一夜，到第二天的辰時，天氣放晴。若是起得早些，看朝陽火球似的自東方滾出來，那地麵上鋪得整齊的白雪，如同活了一般，跳躍著萬千條金色的、紅色的靈蛇。登上城樓，連綿起伏的山巒，恍然像奔馳的猛獸，才知這天地間精妙無比，美不勝收！
    紅妝素裹，千裏冰封，瑞雪應朝陽，好一派北國風光！
    到了巳時，大街上已清理幹淨，難見半點兒雪星。軍隊有早操的習慣，操練場上，刀槍劍戟，個個明亮亮的，吞吐著殺戮的氣息。
    壯誌素有報國願，仁人亦有安民心。誰自向天？傾訴一腔熱血。雕梁畫棟，王孫公子酒入夢。塞外朔風，揚起黃沙漫天盈。手扶鐵欄柵，寒意入骨端。驅豺狼並虎豹，一杆長槍，報於蒼天換清明。
    眼看著一隊隊跑過的士兵，心靈去觸摸另外一種心靈。感受到的是什麼？與其說是冷峻的殺氣，不如說是渴盼的熱情。戰場始終是一個你死我活的爭鬥，為了生存，不得不拚盡全力致對方於死地。於是血開始蔓延，生命一個一個地消失，殺戮還在繼續。戰爭有盡頭嗎？一場戰役結束，打掃出來，是一片空蕩蕩的野地。置身其中，能感受到無數的冤魂，漫天的殺氣，但這並不是主要的，真正在這片古戰場上飄蕩不散的是對和平的向往和努力，對生命的依戀和尊重，對親人的期盼和愧疚。“忽見城頭楊柳色，悔叫夫婿覓封侯。”“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惜哉！這片古戰場留下了多少難以聚首的情，此情動天扯地。
    傍晚悄悄來臨，夕陽西下，火燒雲染紅了半邊天，浸了一城的血色。漸漸暗下來，城牆或者更高更遠處，橫笛響起，脆生生的，像山裏姑娘唱起的情歌。時而又舒緩淡雅，清澈如水，如水的流淌。舒緩隻是個前奏，笛聲宿命般地轉成了深深的思念，把每一個將士帶入溫暖的夢裏。午夜夢回，你又在哪裏呢？
    記得白天裏，城內那條大街甚是熱鬧。小商小販們叫得起勁，店鋪、客棧、酒家、作坊等，都是打開門做生意。當地居民，過往客商，雲遊僧道，駐守官員，調配軍兵，落魄文人，江湖藝人，朝聖者，各色人等，雜聚在這裏。
    從人群中走出一隊穿戴特異，服裝打扮都與眾人極不相符的幾個人，分外惹眼。男子都是頭上戴一個氈帽，頭發任意垂下來，也穿著花花綠綠的衣衫。眾人之中有個女子，簇擁在中間，兩隻眼睛卻是藍色的，一汪湖水的湛藍。此女子乍一出現，便引出一片一片地驚歎聲。月中嫦娥誰曾見過，出塞昭君已成傳說，而眼前的女子不是輕靈靈地走著嗎？
    男人們走著走著，敲起了手鼓，輕快地節奏從人群中飄過，就像飄過了一片雲彩。女子腳下不再是普通的步子，而極盡婉轉，帶動著寬寬的衣裙，在這嚴寒的冬日裏飛出一隻舞動的蝴蝶。男子的歌聲這才傳入觀者的耳中。大家自動讓出一片空地，讓他們盡情表演。人越聚越多，一層層鋪開去，連那守城門的都不時向這裏張望。
    覺一，尹喜坐在不遠處一家酒肆裏，小二腿快，早上了一碗奶茶。
    覺一笑道：“這家倒會做生意，我們何曾要了這茶？”
    小二滿臉堆笑，見怪不怪地說：“告客家知道，這碗茶是不收錢的。偏遠小鎮上，過往之人多是遠來之客，一路征塵，難免有些變故，身上多有不方便的，常來討碗茶喝。後來成了習俗，凡客家上門，總要奉上一碗清苦茶。懂得的，隻吃一碗便走了，正好留些顏麵於他。”
    覺一敬佩道：“小二哥嘴好，此地人心善呢！”
    “不圖個善名，出門在外，都有難處。客家先請慢用。”小二把桌子收拾停當，上了菜，下去了。
    覺一剛喝下一口茶，外麵一聲戰馬的嘶鳴，一個中氣充沛的人說道：“何人膽敢在此鬧事？與我抓起來！”
    覺一道：“此人聲音好熟。”
    尹喜道：“黑馬白袍將。”
    “去看看！”兩人付錢出了店門。外麵已是亂哄哄一片，跑的抓的擠在了一起。
    覺一見那黑馬之上端坐著一員白袍將，正是自稱姓雷的那一個。雷將軍似乎並不關心眼前的抓人行動，一雙龍眼收縮著，緊跟著那跳舞的姑娘。
    姑娘還是那個姑娘，舞動的卻已不再是舞步，而是銀光閃爍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