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想象中不同，畢竟這不是狗血偶像劇或勵誌熱血漫畫——他並沒有與我們同坐一車，而是自己乘機場大巴先行離開，之前擔心無話可說的境況壓根兒就沒有半點出現的征兆。
    照理，我應盡地主之誼且應尊老愛幼，應毫不猶豫的自己走向大巴，可他寒暄幾句後就自己一路詢問著找乘車點去了。而更讓我疑惑的是，秋正阿姨似乎很高興看到她那大兒子屁顛屁顛的獨自離開。
    “排長啊，你這是一年比一年精神啊。”保華叔探著身子與父親交談起來。
    “還排長呢，那時候才十九歲，現在都四十好幾嘍。”父親笑道
    秋正阿姨笑的輕盈：“大哥，就是再過四十年，您還是我們保華的排長不是？嗬嗬……”
    或許此時以“欲擒故縱”來形容大巴上的他並不妥當，可我卻實實在在的體會到這四字的精髓所在。坐在同一輛車中會好點吧？至少自己不會如此心不在焉，不會如此萎靡不振，怪就怪車裏坐不下這麼多人啊。
    “三川！”
    父親的聲音響徹耳畔。
    “啊。”
    “你今天太沒規矩了，你叔問你話呢！”兩道目光直射在臉蛋上，我覺得自己似乎脫了層皮。
    “喔，不好意思寶華叔，今天不大舒服……”我支支吾吾，猶猶豫豫。
    “沒事，沒事，哈哈哈。”他笑的略顯尷尬，畢竟，自己來西安不是專業打圓場的，“這個這個，我們三川啊從小就品學兼優，而且討人喜歡，還記得原來咱們老家那個誰她女兒，叫什麼來著？叫……”
    母親噗嗤一聲：“你是說雙全他女兒吧。”
    “對對對！顧雙全，就他。哎呀，那時候三川才小學一年級啊，他女兒硬是要親咱家娃兒，哈哈哈。”
    “而且那女娃壓的三川喘不過氣，嗬嗬。”秋正阿姨神補刀。
    我不否認這是事實，我更不否認自己此時此刻正如同夏日裏打在引擎蓋上的雞蛋，滋滋聲與熱煙齊飛。
    還好，他不在。
    一路上，你言我語，你唱我吟，悠悠揚揚抵達院中。
    “你們先上吧，我去接一下孩子，第一回來不認路。”寶華叔擺擺手，示意眾人先走一步。
    話音未落，秋正姨的麵頰像被冰雹打過的玉米地似的坑坑窪窪，陰沉一片：“多大了還要人接，他不是有地址嗎，自己問問就行了，你上去。”
    這幾個人都是翻臉似翻書嗎？
    判若兩人的態度，一時間讓久未謀麵的友人陡升尷尬，近五秒內無人應答。
    出於某種複雜的，自己也講不上來的原因，我清了清嗓子道：“那個，把電話給我吧，我去接，叔叔阿姨先上去休息休息，一路上辛苦了。”
    “對對，咱們先上去，孩子們自己來。”父親瞄我那眼，充滿前所未有的讚賞，“寶華，我可要給你看看我收藏的寶貝了。”
    看著大家緩緩上樓的背影，和那死胖子針對性極強的鬼臉，我掂掂手中電話，暗自歎氣：還不到一個小時就這麼尷尬，後麵還怎麼相處啊。
    電話通了。
    “你好，我是……嗯……就是……我是你爸爸的……哦不，寶華叔叔戰友的兒子……”我的天，這是我嗎，怎麼唇舌間像絆了石頭，語無倫次，顛三倒四。
    “三川吧。”簡單、精煉，如此熟悉二字，令我心中一抖。這被叫了十幾年的名字，如今從他口中傳出，竟像凝聚了魔咒般衝擊著我，他這麼快就記住了我的名字？而且還是一副渾厚又不失活力的嗓音。
    “啊？”
    “怎麼，不是？”
    “不不，不是。哦不，我是說你說的‘不是嗎’是不是的……好吧，我是梁三川。”雖然他看不到，可我仍手舞足蹈的比劃著。
    “……”
    “那個……那你現在在哪個點兒？”黎小鬼如果看到此時的我，不笑抽過去才怪。
    “煥風酒店，機場大巴就停這裏了。”
    “那你別到處亂走，就在乘車點等著，我去接你。”感覺還是不放心，我又追了一句：“別聽別人亂說。”
    “你是說還有人要拐賣我？”
    “啪”我掛了電話，對於今天的表現，我給自己打十分，滿分一百。
    其實家裏離煥風也就兩三站路，正常步行十幾分鍾撐死，可對方畢竟是客人，於是我還是坐了出租車，交出了自己那緊巴巴的零用錢。
    下車後，我有些懵——我竟不記得他的長相了……
    該死……當時光顧著拆分五官看了。
    握手時頭是昏的，根本沒印象，隻是知道很……很陽光，很年輕，很有活力。
    “嘿，三川，這邊。”
    我正發呆，他已經朝我叫了起來。
    我轉頭搜尋他的目光時，並未捕捉到任何友好或好奇的眼神，隻是看到一個男孩正跟一個看上去比他至少大十歲的女人說著什麼。
    我愣愣站在原地，直到他回頭、微笑、跑了過來。
    “熟人？”不知怎的，僅第二次見麵我就搖身一變，如同審問嫌疑犯般，語氣謹慎，態度峻冷。
    他怔了一秒，忽的笑了：“不是，哪兒能啊，那大姐問路，可我哪能知道。”
    “大姐？”我逐漸顯露本質，“阿姨還勉強湊合吧。怎麼，看上你了？”說完這話，我立刻在暗地裏把自己抽了九九八十一遍，剛剛認識，怎麼不表現的懂事、大度些？平時家裏人怎麼教的……
    他嘴角上揚的幅度猛然增大，露出一口白牙：“哈哈哈，三川你真幽默，我還擔心你很悶，沒話題呢。”
    我淡淡抽笑一聲，不知是對他回答的不屑，還是對自己那個無聊問題的自我回複。
    兩個大男孩，兩個書包，一個方向，肩並肩，緩緩而行。
    還好天公作美，陣風，陽光，落葉。
    我目不斜視，直望遠方，可無論如何昂首挺胸卻仍舊改變不了身邊人高出自己半頭多的事實。
    我靠，自己已經一米七八了，這人得一米八二吧？“這人”……我還沒問他的名字，不，他自我介紹時，我走神了……
    “我……”“我……”
    二人異口同聲。
    兩幅訝異的表情充分說明了原來同時張嘴說話且吐出同一個字的情景並不是電視中才會出現。
    為了避免再次與偶像劇雷同，我識相的閉緊嘴巴。
    片刻，他道：“我應該比你大吧？”
    “不知道，十六。”我回答的幹淨利落，毫不拖遝。男人嘛，年齡有啥不能說的。
    “叫哥。”他停下腳步，咧嘴笑道，這次竟笑的有些痞。
    “我呸。”我朝左下方地磚上重重假吐一口。
    雖然少爺我很欣賞你的容貌和身高，可誰允許你剛認識就跟我套近乎了？書與電視中一般這類人往往都是渣男。
    他顯得有些尷尬，大概沒想到我會如此回複，於是幹笑一聲，追上我的步伐：“那你剛才要說啥？”
    “沒什麼。”
    “肯定有。”
    “真沒什麼。”
    “我不喜歡男人拐彎抹角的，是不是朋友？”
    我感覺他有點惱了，不知道怎的迅速投降：“我想問你叫啥名字。”
    “……”
    “怎麼。”這次換我停下腳步。
    他撓撓頭眯起那雙單眼皮界的大眼睛道：“我在機場自我介紹了半天，你當我表演呐？”
    “哈哈。”不由得笑出聲，我輕輕柔著耳垂。
    他沒說話瞪了我兩眼，徑直走去。
    “喂！”我喊了一聲。
    他旁若無人。
    “喂！”“喂！”“喂！”我又連喊幾聲。
    他轉過身，嬉皮笑臉道：“我沒生氣，逗你玩兒呢。”
    “好笑！想告訴你，走錯了，要拐了！”我白他一眼，頭也不回朝左邊拐去。
    後麵響起一串腳步：“等等我！”
    “我說你等等我啊。剛才誇你有幽默感，現在又不見了。”
    “沒有啊，我也是逗你的。”我輕描淡寫的挑挑眉毛。
    他如臨大敵，自嘲一笑：“好吧，哥哥我讓著你。那我再介紹一遍好了，我……”
    “別說那麼多，我隻是想問你的名字。”我無情地打斷了他或許已準備許久的開場白，“你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