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京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略顯冷清的街上，一輛馬車壓著白雪前行，留下兩道不深不淺的車印子。看那方向，該是往皇宮而去。
    “快到了嗎？”
    “就快到了。”
    就快到了呢，在心裏又默念一遍。
    “籲”一聲長喝，馬車停在宮門口。
    “這位公子，宮門到了。”
    應聲，一隻手拉開車簾，露出鮮紅衣角的一片。宮門守衛瞥眼看去，誰家公子穿這麼個顏色。
    紅衣公子低頭從車上跳下，束發的簪子便鬆了，幾縷頭發散落出來。如此衣冠不整，想來是哪家秦樓楚館的官人。
    “多謝小哥。”遞上十文錢，轉身朝宮門走去。隨意拔了簪子，咬在嘴裏，白皙手指在烏發中穿梭。
    “咣啷”長槍掉地的聲響，惹來身旁守衛的不滿。
    “你幹嘛呢？”
    “快，快看。”目不斜視，胳膊肘朝身側捅去，示意身旁的人。
    “咣啷”又一聲響。
    “我塞，這輩子值了！”
    柔韌挺拔的身姿，廣袖逆風迎雪，披散的頭發微微浮動，青絲下一雙桃花眼遠山眉，殷紅薄唇叼一根玉白簪子。真真是一個樣貌風姿都絕美的公子。
    隻見這公子隨意撥撩幾下，發髻斜斜側綰，抽出發簪插入烏雲。行動間，已經來到宮門口。
    “兩位大哥。”紅唇啟合，聲音涼涼的。
    守衛拾起長槍，打了個寒顫，淫邪一笑：“這位小官，來皇宮幹什麼？該不是來陪爺爺我的！”
    紅衣公子搖搖頭，攤出一個宮牌，金子的顏色明晃晃的。
    搭訕的守衛有些好奇，探頭隻那麼一瞧，“咣啷”長槍再次脫手，臉色煞白，“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小的該死！該死！”
    那公子再搖頭，緩步往宮裏走去。
    “哎，怎麼回事？”好事的守衛湊上前。
    “那位爺咱們可惹不起。”抬手摸摸自己的腦袋還在，撿起長槍，不敢再玩忽職守。
    “無詔不得回京”，這是聖旨。可萬一永遠都等不來宣他進京的詔書呢？仰頭，張嘴。嗬，果然京城的雪花，都是甜的。
    一路暢行無阻，很快便走到了太極殿前。
    “啊！”奉茶宮女一聲低呼，茶杯托盤碎了一地。
    “怎麼回事？”
    這不怒自威的感覺，正是他所想念的聲音。
    “梅，梅……”那宮女趴在地上，說不全一句。
    “梅豔之。”
    他開口接上，溫冷的聲音裏有些期待，但又不敢太多。
    然而，等來的是許久的沉默。
    心一點一點冷下去，果然京城的人，都是無情的。
    “陛下，賜臣死罪吧。”死寂一樣的大殿中，回響著清脆有力的聲音。又是他，先開了口。
    “你知道，朕不會殺你。”殿中坐在上位的人，終於有了回音。
    他在殿門口，遠遠看著那人的臉。一如既往的冷峻，刀削一般的五官，英挺非凡，氣魄無比。帝王之相，就該如此吧。像他這樣的容貌，不論哪世也做不了皇帝的。
    “讓我留在京中。”
    不敢走近，他在殿門外跪下。
    “不可能。”
    冷漠疏離的話。可聽多了，他也會麻木。
    “不留，就殺了我！”
    紅袖揮動，三千青絲滑落，一根發簪便穩穩落在放置奏書的桌案上。
    “不要逼朕！”
    終於憤怒了嗎？他想。
    “就這麼恨我？”
    連死，都不施舍。他又想。
    “朕不曾恨你。”
    啪！玉碎滿地，唯有簪上梅花輕盈飄落。風幹的記憶，也隨之飄落。
    ……
    “看，那枝梅花開得好早。”
    “幫我摘一朵。”
    “嗯。”
    ……
    紅影略過，他抬眼，一臉的不可置信。
    “你騙我……”
    纖細玉白的手掌裏，滿是碎玉。再高的武功，也敵不過一顆狠絕的心。就像再快的速度，仍舊保全不了這隻發簪。唯一的牽絆，竟也破碎了。
    “這下信了吧。”
    一隻穿著金絲龍紋的腳踩上落地紅梅，用力一碾。
    “走吧。無詔不得入京。”
    忽然，那隻腳一頓。碾碎的竟是一隻纖細玉白的手。
    抬頭，對上一雙震驚的眼，他撿起小小紅梅，嗤嗤笑起來。
    “永遠別想毀了它。——我走。”
    優雅起身，將那朵梅花簪在發間。他甩甩手，朗聲道：“我走了！不要想我。”
    那清脆悅耳的聲音遠遠傳來，一瞬間，有什麼碎裂的聲音，是發簪，還是心？
    哲修寒望著遠去豔紅背影，久久才曉得，那是舊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