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玉麟是被爆竹聲驚醒的。天還未亮，外麵便像競賽似的，爆竹聲一陣高過一陣。因為前一晚與淑雲表姐聊到二更天才睡覺，玉麟坐在床上覺得頭疼不已。約莫過了盞茶時間，外麵有人敲門，依稀聽見是小紅的聲音。
    “三少爺，您起了嗎？”
    “嗯！進來吧！”玉麟打了個哈欠，係好睡衣的帶子，坐到了床沿上。
    小紅將乘著熱水的水盆放到了洗臉架上，走到桌邊，點起了暖爐，將要穿的衣服遞給玉麟，然後替玉麟拉上了帳子。伺候了玉麟這麼多年，小紅已經與她的主子形成了默契——他是不習慣別人替他穿衣的。
    沒多多會，帳子重新被拉開，玉麟已經換上了新衣，上麵一件藏藍色的呢子大衣，配著下身煙灰色的燈芯絨褲子，他的眼睛朦朧地半睜，頭發也亂糟糟地蓬著。
    “出去吧！”玉麟對小紅揮揮手：“我洗完了臉再叫你！”
    “是！”小紅轉身出去，隨手帶上了門。
    屋裏不時傳來“嘩嘩”的水聲，不多一會兒，玉麟在房裏叫她：“進來吧！”
    小紅推門進去，玉麟正梳好了頭發，回過身來朝她輕輕一笑。就是那麼一個瞬間，小紅時隔很多年後仍然能夠清晰地回憶起，那個剛由孩童長成青澀少年的男子，像一棵青鬆一樣挺拔地站在那裏朝他笑了。他烏黑的頭發像緞子一樣柔軟發亮，三七分的頭發下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兩道濃密的眉像兩把匕首一樣斜飛入鬢，從母親那裏繼承來的高高的眉骨和深邃的眼窩讓他的五官增添了幾分帶著異域氣息的英氣，可是一雙溫柔而明亮的眼睛卻很好地化解了五官的淩厲，讓他的臉多了幾分忠厚與端莊。
    毫無疑問那是一張英俊的臉，那張英俊的臉上展露出來的笑容足以讓所有女孩開始成長為女人，足以讓天上的星辰都為之失色。小紅沉浸在那樣的笑容裏，就像栽倒一個沒有盡頭的夢中，有很長時間都醒不過來。
    “你怎麼了？”玉麟拿著牛角梳在小紅眼前晃了晃。
    小紅如夢初醒，方覺自己失態，紅著臉將毛巾從臉盆中提出來擰幹，端著水出了房門。
    一家人難得聚在一起吃一回早飯，可這一回早飯卻吃得異常沉默，究其原因，大多數人都還沒睡醒，而睡醒的那一小部分人又忙著吞咽而顧不上說話。
    玉麟一邊吃飯一邊看向二哥玉龍的位置，那裏是空著的。大年三十也不能好好地呆在家裏，還真虧了他有那個興致，玉麟想。無意之中朝旁邊看了一眼，卻見淑雲表姐也目不轉睛地盯著玉龍的位置，顯得心事重重。她的眼光一碰到玉麟的視線就立馬縮了回去，一時間桌上隻剩下輕輕吞咽的聲音。
    吃完早飯照例是清洗除塵，以及準備年夜飯和祭祀的材料。不過準備年夜飯是下人的事情，所以玉麟洗了澡便清閑起來。忙裏偷閑一日胡亂地逛逛竟然也就挨到了晚上，一整天的重頭戲終於來了。
    祭祖，是每年春節杜公館最重要的事情。
    每年一到三十傍晚杜公館裏就開始沸騰起來，空氣中彌漫著年夜飯的香味，為祭祖做著準備的仆人們都嘰嘰喳喳地忙著，在公館各處不停地走來走去。祭祖的五牲要在夜幕降臨之前準備好，公館各處還要點起長明燈，這樣的狀態要一直持續到夜幕降臨，然後公館上下所有的人都候在公館大門口，開始這件嚴肅而神聖的事情。
    玉麟慢慢吞吞地走到大門口的時候人已經到了大半。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阿金瘦弱的身子。他正提著一個與他的身材極不相符的大籃子給站在門口的人們一一分發平安符。平安符是從當地最大的寺廟大悲寺求來的，經住持大師開光，保你一年到頭無病無災。而祭祖的過程中手裏拿著平安符是老太爺的要求，據他的說法，祭祖的過程中大家拿著一樣的平安符既能沾點祖宗的福氣，又能讓先輩們看到一家人的團結，從此更有福蔭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