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浮世繪 第一章 王與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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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盛大的葬禮,從此,我封王,你歸亡。——夏禦
夏曦死的時候很安靜,當子彈穿透心髒時,他甚至沒有一絲恐慌。
2027年1月11日,華國最有權勢的夏家為這位年輕的夏家家主舉行葬禮。從此以後,他的弟弟夏禦加冕為夏家新一任的王,而這世間再無夏曦。
祠堂裏,夏禦默默地注視著照片中安然的人。就是這個人,他的哥哥,從來都是那麼驕傲,即便死亡都不肯留下半分眷戀。他的哥哥接手了夏家,掃平了內亂,留給他一座最平穩的江山。然後……安靜地離開。
伸手撫上照片中那人的臉,夏禦低聲呢喃,“哥哥真無情呢,狠心地扔下我一個人……”天氣很好,常青樹依然枝繁葉茂,這位新上任的家主跪在那裏無聲的哭了。再高的權勢,再盛世的江山又有何用?我封王,你卻已亡。
夏曦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行色匆匆的女人懷中,這個女人有著一張讓人很舒服的臉,不是說多漂亮,五官清秀,組合在一起卻恰到好處。此時女人眉眼彎彎,卻流露出一些疲態。夏曦似是意識到了什麼,睜大眼看著自己短小的胳膊,而後抿緊了唇。本來以為,一切都結束了,作為無神論者的夏曦卻被命運開了個大玩笑——他竟然重生了,還是重生在一個嬰兒的身上。
夏曦閉上眼,思維開始發散。他想起了自己的上一輩子,想起了夏禦。
對於夏禦他是疼惜的,但他從來不是一個寡斷的人,他留給夏禦一個鼎盛的夏家,教給他一個上位者該學的所有東西,那段人生已經過去,本來就不該有任何牽掛。就這樣,忘掉前世,重新開始吧。他會有新的家人,新的朋友……
直到夏曦被放到孤兒院的門口,這種幻想戛然而止。女人把他放在孤兒院門口,神色躲閃。也不知是安慰不記事的寶寶還是安慰自己,她柔聲道:“寶寶,媽媽是愛你的,你乖乖等媽媽回來。”
夏曦目送女人離開,卻不似嬰兒那般哭鬧。他望著女人遠去的背影,神色漠然。他想啊,終究不是自己的東西,挽留不住。就像上一輩子。
也是好笑,他仔細回想自己的前世,竟是可悲到沒有掛心的人兒。嚴苛的父親,冷漠的母親,大家族的勾心鬥角和比紙還薄的情意。說好聽點,他是旁人羨慕的夏家掌權人;說難聽點,他是父親培養的工具,一個為了夏家把自己一輩子賠給夏家的可憐人。
直到女人沒了蹤影夏曦才收回目光,這個當口也不知怎麼了,他忽而想到了前世的母親。
那是個溫婉的女人,卻很少對他笑。小時候夏曦以為所有人的媽媽都是如此,直到夏禦出生。
他看著夏禦對母親撒嬌,而那個從來不肯抱他的女人抱著弟弟笑容柔和。他想,溫柔小意不過如此。那時候他才意識到,他和夏禦是不同的。
夏禦是驕縱的小少爺,他,隻是一個不需要感情的工具。他必須承認,他曾經是嫉妒過這個弟弟的。他拚命讓自己變得優秀,最終換來的不過是母親淡淡的一瞥。他的弟弟不過撒撒嬌,就可以得到母親的疼惜。
小孩子的世界多單純,天真的他曾經傻乎乎地想盡辦法去討好母親,那個女人卻不曾給他半句溫言,更多時候是冷著臉色。久而久之,他便不再做那些傻事,也不再一遍一遍地問廚房的阿姨為什麼母親不喜歡他。
直到16歲那年,夏家動亂,嫡係一脈隻剩下他和夏禦。見到父母的最後一麵,父親和他說,他會是出色的接班人。野心勃勃的男人到死都不忘把夏家的興衰強加給兒子。而他那個很少正眼看他的母親第一次對他說了對不起,卑微地請求著他的原諒。也對,麵對死亡任何人都不想帶著愧疚離開,可傷害已經鑄就,再大的歉意又有何用?
然後,他接手了夏家。求過人,吃過虧,虛與委蛇耍盡手段,終是還了夏家一個太平。那時候他想,至少有夏禦陪著他。
圈子裏的人都知道,夏曦有個弟弟,夏家家主對這個弟弟極盡寵溺,幾乎是有求必應。這確實是真的。動亂那年,夏曦16歲夏禦11歲。不知人間疾苦的小少爺從天堂墜落到地獄,心情忐忑得要命。他抱著夏曦的胳膊不撒手,每天重複的問,“哥哥,哥哥,你會離開我嗎?”
夏禦模樣可憐地盯著他眼神固執,那一刻他的心軟的不行。夏曦仍然記得,當時他摸著夏禦的頭安慰說,他會一直陪著夏禦,直到夏禦不需要他。
然後,夏禦真的不需要他了。
夏曦23歲那年,夏禦說,他想要夏家。夏曦有幾秒的怔愣,隨後扯出一個僵硬的笑,他對夏禦說“好”。就像往常那樣,夏禦的要求他從來不曾拒絕。
夏家是一個華麗的囚牢,夏曦終是為這座囚牢付出了一切,就連死亡都算的那麼精準。2027年1月,夏曦對夏家進行了大清洗,為夏禦的繼位做足了準備。他用自己的死亡設了一個局,步步算計,讓自己死於對夏禦最有威脅的夏棋手中,毀了自己,也毀了夏棋。他死了,夏棋背負了弑殺家主的罪名,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影響夏禦的風光繼位。
這樣的夏曦,生前滿是算計,連死亡都充斥著陰謀的意味。
夏禦要夏家,他就給夏禦,本不用這樣慘烈的方式。他隻是膩了,不想再繼續下去了。一個生來便被培養成工具的人,再冷情,也終究是個人。人都是有感情的,當自己不被需要,也就沒了存在的價值。
他的結局終究應了那句話——當你不需要我時,我會離開。
孤兒院的門被打開,樓院長望著眼前被拋棄的嬰兒頓住了步子。小嬰兒睜著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望著天空,目光卻沒有焦距。這麼小的孩子,小臉兒凍得通紅,卻不哭不鬧很是乖巧。即便是看慣了世態炎涼的樓院長,也覺得心有些揪疼。
“唉,又一個被遺棄的孩子。”樓院長歎氣,將夏曦抱進孤兒院內。
—————————————夏禦番外——————
夏禦把夏曦的骨灰埋在了別墅的銀杏樹下。
夏禦知道,夏曦是討厭夏家的。夏曦對夏家,甚至對他,都隻是一種責任。
夏曦曾經說過,他若身死,就讓夏禦將他的骨灰葬入大海。
你瞧,他生前驚世駭俗,死後卻想無聲無息。
可是,
夏禦舍不得,那是他最親的哥哥啊,本該是他一個人的,怎麼能葬入大海?即便已經死亡,夏禦也不想放哥哥離開。
夏禦從小就黏夏曦,夏曦對他不冷不熱,卻也從不抗拒他的接近。他一次一次的湊上去,撒嬌賣萌,無所不用,被夏曦冷待卻仍然甘之如飴。
直到他11歲,夏家動亂,隻餘下他和哥哥兩個人。自那之後,他的世界開始被動的改變,不再有父母的疼愛,親人的關懷。他的哥哥也開始無休止的忙碌,隻有他一個人,被扔在夏家大宅,周圍除了保姆就是保鏢。
他的哥哥告訴他,想要得到一些東西,必先付出某些代價。哥哥說,隻要他乖,就會多抽時間陪他。於是,他開始乖乖學習如何防身,如何握槍,如何做一個成功的管理者。可是他的哥哥,從來不守信,每次回家都是那麼匆忙。
他開始任性的索要好多東西,提出一個又一個刁鑽的要求,他的哥哥總能做到,好脾氣地順著他。可是他的哥哥始終不會明白,他提再多要求都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僅僅是一個哥哥。
夏家有多風光,就有多危險。一次次的看到哥哥受傷,夏禦越來越不能控製自己的情緒。如果有一天,他的哥哥就這麼死掉……
他開始害怕,哥哥是他的,是獨屬於他的……
夏禦想,是不是自己做家主就可以避免這一切。
他終於做了讓自己後悔終身的決定。
那一日,夏禦對夏曦說,我想要夏家……
他的哥哥同意了。
然後,
他得到了夏家,他的哥哥,卻再也回不來了。
這是世間最殘酷的刑罰。
你走了,獨把夏家留給我。
讓我生不得,
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