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客 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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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要渡河?”
站在河畔太久,竟不知不覺的出了神,又想起了他來。
直到恍惚間被一個優雅的聲音喚醒,才有些尷尬的回過神來,微微低頭,快速的打理起支離破碎的情緒,然後抬起碧藍的眸子,神色自若的朝著來者優雅輕笑,道:
“是。”
眼前,站著一個少年,二十歲的光景,素齒朱唇,雙瞳剪水,生的好生俊秀。
隻是此時,他身著麻布粗衣,腰間似隨意束著條黑色布帶,褲腿高高挽起,一高一低極不勻稱的搖蕩在纖細的腿上,再搭上頭上那頂早已殘破不堪的草帽,竟多了幾分詼諧來。
少年恭敬地上前一步,眼睛微微笑著,越發的清澈開來:“一錠金子。”
於是,在終於明白了,那少年眼中的耀人的光暈後,我不由失聲笑了出來:
“嗬嗬,哦?可方才,我見你渡了位老翁,隻收了一個銅板。為何在下,卻是一錠金子。莫不成這冥府裏,有什麼不成文的規定?”
少年微微一愣,隨即也笑了:
“哈哈哈哈!公子有所不知,前段時間我渡了幾個小鬼,沒有銀子過河,冥王說要扣我餉錢。看公子這衣著打扮,定是富貴之人,何不救濟救濟我這窮渡人。”
我望著那頗為貪心的小鬼,不由拍拍腰間扁扁的金絲錢袋,惋惜地道:
“可我,隻有半錠。”
話音剛落,方才還頗為熱情的少年,此刻不由收起了笑顏,幹淨的臉蛋上露出耐人尋味的表情來,他望著眼前翻滾咆哮的血紅色河水,壓低聲音,故作陰沉地緩緩道來:
“哦?半錠?公子看看這三途河的水,你可知裏麵究竟浸滿了多少亡靈的怨氣,僅僅是沾上那麼一滴,怕也會腐蝕了身骨。“
說到這裏,他看著那江水,故意停頓了一下,接著道:
“若是,再被那些個怨念的水鬼纏上,那可就萬劫不複了。可是,如果你不渡這河,便永遠無法越過這生死之界,雖為亡靈,卻依舊要在這生岸徘徊,久了,成了孤魂野鬼,怕是也會被扔到這河裏,永世做這水鬼了。”
他轉過身來,略帶挑釁的揚揚眉毛,眼睛漆黑而澄澈:
“莫不成,你想遊過去。”
少年越是這般裝模作勢,我就越發覺得有趣。
於是嘴角微微揚起,動了些歪心思來。我打開折扇輕搖兩下,大搖大擺的踱到這江口,故作大義淩然,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架勢,戲謔的道:
“那我,就遊過去好了!”
話音剛落,剛剛還假裝鎮靜的孩子突然急了,他把眼睛睜得更大了,看不出是憤怒還是驚奇,眉頭皺得老高,像是要跳起來一腳把我踹進去一般:
“哎,我說,你這人,為何這般固執!”
隨後,少年見我沒有要動的意思,竟然獨自撅著嘴,怒氣衝衝的摔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他說:“算了算了,半錠就半錠,上船!”
他就這麼頭也不回,獨自向不遠處的一個扁舟,憤憤的走去了。
看著少年遠去的身影,不由的為了自己小小的勝利沾沾自喜起來,可隨後,心卻猛的抽痛了一下,我無奈的搖搖頭,覺得自己真是沒用。
不錯,我對這種近乎離棄的背影,異常敏感,甚至說沒有一絲抵抗。
自從那次,那人毅然地離開了我,在我看著他的背影忍住渾身的傷痛,死命呼喚,甚至沒有自尊的苦苦哀求,竟沒有換回一個憐憫的回眸後,我就對這種毅然離去的身影產生了心理陰影。
我低頭,笑的有些苦澀,覺得自己是傻了些的。
“喂,你到底坐不坐。”
“哦,謝渡家。”
不是傻,是蠢透了,畢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竟還在介懷,未免是小肚雞腸了點。聽見少年催我,我才緩緩地合上折扇,踱步上了渡船,並頗有涵養的道著謝,然而,少年並沒有理會我。
直到濃霧遮盡了渡口,他才貌似從剛剛的怒氣中釋懷出來,站在船頭,輕劃船槳,也隻是半是調侃的道:
“我渡過這麼多人,還未曾見過河水有這般平穩過,公子果然是難得的賢能之人,但不知,公子生前,有怎般的故事?”
見到這位脾氣有些暴躁,而又極度貪財的小鬼似乎對本人沒有太大的偏見了以後,我有些鬱結的小心緒也緩緩打開了,也饒有興致搭起訕來:
“哦?渡家喜歡聽故事?”
他依舊搖著手中的槳,望著濃霧籠罩的彼岸,輕吟淺笑,略帶無奈道:
“嗬!是,我喜歡聽每個人的故事。等渡了這河,怕是故事裏的人,就真的是生死兩相忘了。待到了那彼岸,過了橋,嗬,那些個恩恩怨怨,情怨糾葛的,再刻骨銘心,都會被遺忘了吧。我,替他們記著,也不枉他們活過這一生。”
“那,我給你講個故事如何!”
少年方才隱現在臉上的憂容快速的散去,然後,依舊幹淨的微笑著,衝船艙裏的我投來好奇的眼光:
“好啊!”
“那何不進來,我們小酌一杯,我慢慢給你道來。”
見到我手裏的白底青花,映有荼蘼暗紋的酒壺杯盞,少年怔怔的一愣,隨即笑了起來:“我說,你究竟是何人?哈哈!他們領你進這地府的時候,竟沒有盤查到你身上有這塵世的東西?”
說不出是對那黑白兄弟的嘲笑,還是單單隻是覺得好笑,少年竟笑到快要喘不上氣來,才捂著肚子,妥協的撂下船槳,轉身進了船艙裏。
“要不然,渡家覺得我這扁扁的錢袋,何故?”
少年端坐在我麵前,剛剛止住笑容的臉,突然冰封了起來。瞬間叫我懷疑,這位脾氣暴躁的貪財小鬼,是不是螣蛇轉世,性子竟然這般的陰晴不定。
他輕蔑的斜著眼睛看著我,單側嘴角微微上挑了下,頗為不滿的責備道:
“哼,正是因為有你這般人,才會養了冥府這群貪財的小鬼。”
“是,渡家說的是。”
見他領了我的好意,卻似乎還對我有著些偏見,我便不敢在再怠慢了。
早就聽說這三途河的渡者,有不順心就把渡船人扔下河去喂了水鬼的劣根性,在這搖擺不定的渡船上,我十二分恭敬地揪開了那檀木的瓶塞,為其斟了一杯酒。
就在此刻,迷迭的暗香像是按捺不住了寂寞,從那瓶子裏蓬勃而出,瞬間彌漫了整片江際,芳香誘人,沁人心骨。
少年似乎是被這酒香攝取了魂魄,端著酒杯,小酌一口,愣愣的半天沒說出話來。
“花香侵酒骨,甘醴滌濁身。嗬嗬嗬嗬……真是好酒。隻是,這上好的荼蘼酒,淪落到這三途河的渡船上,著實是可惜了。”
“渡家也喜歡這酒?”
少年又酌了一杯,搖晃著手中的杯子,摘掉草帽,懶懶的倚靠著船艙,玩世不恭的歎息著:
“你可知,這荼蘼可是被佛祖譽為天界的神物,入不得我們地府的。你竟把它拿了來,嗬嗬,遇到我也就罷了,要是遇到別人,怕是你要被罰了。鞭你個幾百鞭,再叫你幾度淪為那畜生道,看你還能否如此囂張。”
我笑而不語,也端起杯子,細細的嗅了起來。
“他也喜歡這酒。”
“誰?”
“我故事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