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內，昨日就抵達鄴城的大將軍餘亞東終於等到了皇帝召見的聖旨，皇帳周圍層層士兵把手。
    “皇上，臣沿途收得軍糧共三十萬石，可供全軍兩月所需。”
    “恩，做得很好。”
    出征那夜從太尉處“借”來的十萬石糧草如今已然所剩不多。穆染天很早就決心此戰，所以暗中默許太尉籌集軍糧，而不自己動手。如此既為出戰做了準備，又可迷惑狄裘。當然，還能抓到掌控最多兵權的太尉的把柄。
    禦駕親征的皇帝，怎麼可能帶一條狼在身邊？如今太尉兵權已削，軍師之責又歸了容月。穆染天不動聲色，看一眼麵前態度恭順的大將軍，勾起淺淺笑意，“景華的家書朕已經收到，想必餘愛卿也收到了。”
    提到家書，餘亞東掩飾不住話中喜悅，“回皇上，臣收到了！”
    “朕這個弟弟一向馬虎心寬，餘側妃操持穩重又體貼細膩，有她照顧景華，朕此番才能安心離京。”
    皇帝與臣子閑話家常是莫大殊榮，餘亞東心中喜不自勝，“皇上過譽了！”他的女兒餘詩玥哪怕是在京都這貴族小姐雲集的地方也是出了名的端莊賢淑，他想著不免更是得意起來。
    大將軍心滿意足離開。
    不多時，穆染天也出了皇帳，伴伴馬蹄聲急切。
    每日晚膳前換藥。
    容月坐在凳子上，問弟弟，“小木，這傷何時能好？”
    “哥哥體弱，這傷好的也比旁人慢很多，最快也還要一月。”徐小木扒開容月傷口處的紗布，連連搖頭，眼睛忍不住泛紅，“哥哥，疼不疼？”
    “不疼。”
    一個月這麼久？他雖然不怕疼，但受傷總有諸多不便。最重要的就是……想到這個，他心中無奈，不由慶幸還好一會兒是小木陪自己用膳。
    穆染天推開門，就見到容月坐在燈下，衣衫半退露著右肩，那光潔白皙的肌膚上一道刺目的紅，嘴裏說著“不疼”，麵上卻已然冷汗涔涔，下唇幾乎咬出血來。
    憶丹正為容月擦汗，他一把奪過帕子，“別再咬了，疼就喊出聲。”輕柔為容月擦去一顆顆汗珠。
    徐小木動作迅速，上藥包紮很快結束。
    這廂白靈已經擺好晚膳，“請皇上、公子用膳！”
    徐小木瞧著眼前隻用目光交流的皇帝和哥哥，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收了藥箱望向一旁的憶丹。
    “奴婢告退。”憶丹拉過徐小木，又對白靈側頭。
    白靈大眼一睜，恍然，“啊！奴婢也告退！”
    屋內再無多餘的人，穆染天端起粥碗。
    “我自己可以吃。”
    “不想知道今日我在馬場都查出了什麼嗎？”
    容月握拳，然後慢慢鬆開，沒說想，卻是垂眸張口。
    穆染天邊喂邊道：“明日牧師官會向你一一稟報。你不要太累了，有些事可以放心交給他去做。”
    容月點頭，“恩。”沉默一會兒，又道：“小木為了終於能同哥哥一起用膳開心了許久，之後……”
    “他會有更開心的事作為補償！”穆染天忽然冷聲，但很快恢複平靜，“他是你弟弟，我會為你護他周全，但前提是你安然無恙。”
    有些莫名其妙的話，令容月直覺發生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抬眼去看穆染天，卻是什麼都瞧不出來。難道隻是多心？
    接連幾日，容月日日前去馬場，牧師官雖然膽小怕事，但出奇的精明能幹，果然如穆染天所言可以讓人放心。
    “軍師大人，這是您要的有關戎馬的習性記錄。”
    容月接過遞來的一本薄冊，仔細翻閱，不由驚歎居然整理記錄的這樣詳盡。
    “不好了！白大人！”
    “軍事麵前，何事這麼驚慌？”牧師官皺眉訓斥，生怕來人高喊嚇到身體一看就很不好的軍師大人。皇帝日日親自抱軍師前來馬場，如果軍師在這裏出了意外，他可是要吃不了兜著走。
    那人立刻噤聲，附耳對牧師官不知講了什麼，就見他臉色一變，神情焦急，“軍師大人，下官忽然想起今日是檢查馬匹受孕的日子，去去便回。”然後急急忙忙走遠。
    當他再次出現時，竟是跟在皇帝身後。
    容月專注查看這幾日收集的各類有關戎馬的書冊，穆染天走近也毫無所覺。徐小木拉拉他的衣袖，“哥哥……”
    容月抬頭，並沒有驚訝，拿起一本冊子對穆染天道：“皇上，臣可以走了。”
    穆染天抽掉他手中的書，把他從椅子上抱起來，“答應過我不會太累的。”
    容月望眼看了一半的書，沒再堅持。
    徐小木開心跟在兩人身後往遛馬場走去。他已經學騎馬很多天了，不知道今日能不能不要皇帝哥哥牽著，自己也可以讓馬兒跑起來。
    容月坐在柔軟的青草地上，望向遠處的兩個人，每日太陽不再毒辣的午後穆染天都會教小木騎馬，而他便可以坐在這裏享受片刻的安寧。
    放一片草葉在唇間，照舊吹起曲子。三日後便要開戰，自己真的能安心享受這仿若偷來的愜意時光嗎？
    初秋的風颯颯吹動眼前茫茫草海，成群的戰馬已經養精蓄銳多時。
    容月思緒漸遠，再戰的布局已經全部安排妥當，但有一件事他一直猶豫不定。雖然穆染天對他毫無保留的信任，讓他放心做決定，可擔憂還是有的。戰馬並不是其他軍隊裝備，可以說，與戎的對戰沒有馬，大新就必輸無疑。
    究竟要不要走這一步險棋？
    徐小木拉著韁繩，開心終於可以自己騎馬，不由側頭看向容月，想讓哥哥瞧見。卻是瞬間馬韁脫手，掉下馬背！
    穆染天一手接住他，還沒來得及訓斥便感覺不對。曲聲停了！
    “哥哥！”徐小木掙開穆染天的手就往前跑。
    心猛然一緊！穆染天匆忙回頭，“月——！！”幾步飛身將倒在草地上的人抱進懷裏，“月？你醒醒！月……月……”
    容月麵色蒼白，但氣息平穩，穆染天喚他不醒，心中焦急，語帶怒意：“怎麼會昏倒？！這就是你師父說的身體無礙嗎？！”
    徐小木一個哆嗦，收回把脈的手，“回……回皇上，是血虛導致的昏厥。哥哥這幾日思慮過甚，加重了心脈負擔才會如此。”他說著打開藥箱為容月施針。心裏又著急又害怕，藥已經喝了幾日，但哥哥的身體似乎康複地極慢，好在咳喘還在控製之內，不然真的是……
    想到這裏，他不免又對徐長壽不滿起來。師傅，你真是害慘了徒兒！萬一皇帝知道你隱瞞了哥哥肺脈舊疾複發，會不會判你欺君，然後拉你去斬首啊？徒兒現在想說出來讓哥哥隻能修養不再勞累都不行，您真的是太討厭了！委屈著急的小木再也忍不住哭。
    容月悠悠轉醒，抬手去擦小木的眼淚，“怎麼又哭了？”
    穆染天一把將他的手握住，“月，你不要再管戰事了。你這樣我根本無法安心！就算沒有軍師，大新也一樣能勝！”
    容月的手一僵，掙開穆染天跪在地上，“是臣給皇上添麻煩了。”
    雖然被隱藏得很好，可穆染天還是聽出了這話中的落寞。
    “我……”他內心糾結，疼惜與不忍交織在一起。他的月怎麼會是麻煩？可他不忍心要他這樣辛苦啊！
    “臣知道皇上想說什麼。”容月死死揪著地上的草，“臣日後會量力而行，還請皇上收回成命。”
    “哥哥……”不知為何，徐小木感覺此刻自己的哥哥與印象裏那個溫和親切的人不一樣，清傲孤絕到讓他有些怕。
    穆染天從袖中掏出一封密函遞給容月，“看過就早下決定，不要再左思右想。你的身體不能思慮過甚。”俯身把人橫抱入懷，“我的話就那麼讓你信不過嗎？非得猶豫成這幅樣子，讓我擔心。”
    容月打開密函，心中沒了猶豫，但臉上依舊帶著憂色，“會不會波及……”
    “不會！”穆染天打斷他的話，“這幾日接觸，難道你還不放心白牧師官？”
    容月不再說話，收好密函。
    穆染天低頭瞧著一臉倦色的人，皺起眉心，“你睡會兒吧。”
    “恩。”
    沒有了後顧之憂，容月不再強撐，很快放軟身體，在熟悉的龍涎香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