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戰告捷，城中緊張的氣氛多少得到緩解，商鋪大多重新開張，許多避難的百姓又都慢慢回到城中，與首戰結束那天的蕭索不可同日而語。
    鄴城最繁華的斜燕街上，茶館裏熙熙攘攘。
    “我就說木城主不會是通敵叛國的小人，否則怎麼會戰死！”
    “木家的冤案得以平反，當年的小少主子承父業，繼續保護咱們鄴城！真是太好了！”
    那一年戎兵突至，大夏援兵遲遲不到，木淳禹孤軍奮戰，抵禦強敵，為鄴城百姓逃命爭取了很多時間。
    然，戎兵太強，鄴城守備軍孤掌難鳴，破城太快，仍舊有許多人沒來得及逃走。親朋友人死在戎兵刀劍下不計其數！
    一場屠城，齊聚萬民之恨！
    “前兩日聽幾位軍爺講，首戰咱們的軍隊在城東頭的大獅窪剿滅了戎兵將盡十萬！殺得好！”
    “這次有皇帝禦駕親征！戎王一定會被打得屁滾尿流！”
    “戎王那日灰溜溜的撤兵，戎軍落荒而逃！哈哈！大快人心！要是戎王也被亂箭射死，就更好了！”
    狄裘能騙得了全天下，出兵的理由再如何名正言順，看到鄴城人眼中也隻是，你戎公主被大新殺了——活該！你當初殺了我們多少家人？！
    “今日午時有大軍入城，皇帝可是要親率眾將前去迎軍！皇榜上說咱們這些平頭百姓也能去瞧！”
    大將軍餘亞東帶領三十五萬步兵在清晨拔營，從戍平城郊出發。首戰大勝，行軍不必再遮遮掩掩。按照皇命，大軍要在正午時分抵達鄴城向南開啟的大門！
    正午將至，“全軍火速前進！務必準時抵達鄴城！”餘亞東一聲令下。
    穆染天帶著容月登上城樓時，所有迎軍將士已經列隊整齊。
    “末將等，參見皇上！”
    “平身。”
    他將容月拉到朝北一側的城牆，“看！”
    城樓下，數萬民眾聚集，遠遠望不到邊！各個臉上都洋溢著發自內心的期待，井然有序排在街道兩側。
    “月，這一次，鄴城的百姓由我和你一起守護！”
    容月望著城下，曾經也是在這城樓上父親對他說：“小月，這些人就是日後你要和父親共同保護的人！”握緊那隻拉著自己，略顯粗糙但無比溫暖堅實的手，“恩，一起。”
    複仇的路不再獨自一人，黑暗陰沉的仇恨如今多了守護。也許真的能夠，能夠幸福……可為什麼，心會忽然揪疼？
    午時一到！城樓上軍旗招展，有人高喊，“開——城——門！”
    刺目陽光透過厚重的大門緩緩射入每個鄴城人的眼睛裏，帶著希冀。
    皇帝立在城樓上，俯視城外整齊列隊的三十五萬大軍。
    餘亞東下馬，高聲喊道：“末將餘亞東，代鎮北軍叩見皇上！”他說著單膝跪地。
    皇帝搖搖一舉手中寶劍，“免！”
    “謝皇上！”餘亞東起身，也高舉手中寶劍，身後瞬間響起震耳欲聾的喊聲，“保護鄴城！大新必勝！”
    城中百姓被這氣勢恢宏的一喊震撼！不知誰起了頭，也喊出“保護鄴城！大新必勝！”。於是，一傳十，十傳百，數萬民眾自發地與大軍一塊兒喊起來。
    嚴肅的高喊聲中，皇帝攜眾將領走下城樓，跨馬往城外軍營而去，大將軍率三十五萬士兵緊隨其後，緩緩邁進城門。
    百姓與軍隊齊聲高喊不停，大新殺害戎公主挑起爭端的流言飛語，每個士兵心中因此產生的動搖，就在這高喊中蕩然無存！他們聽得出，城中百姓的呐喊是對當年鄴城被屠的恐懼，是對如今戎再次來犯的憤恨！鄴城的百姓是擁戴他們，更是需要他們的。
    這齊聲高喊令餘亞東殺敵的信念愈發堅定，也終於明白皇帝命他在入城時帶領全軍呼喊的目的何在。
    一時間“保護鄴城，大新必勝”的口號，響徹整座城池，幾乎傳到了幾十裏外的戎兵大營。
    穆染天高坐戰馬，享萬民注視，唇角擎著一抹爭霸天下的冷傲笑意。曾經的皇七子就是帶著這樣的笑，先驅逐戎退回北方草原荒漠，後平定四方內亂戰禍，最終坐擁萬裏山河。
    可他側頭看向跟在馬下的容月時，這笑就立刻變得溫柔，甚至帶了點服軟的意味，低聲再勸一次，“你身體不好，不要走路了，上馬讓我帶你吧。”
    “皇上，請注意您的言行。”容月目視前方，不為所動。
    穆染天盯著容月稍顯蒼白的側臉，殺父之仇，護城之願，我都會陪你完成，到了那時，你可否……可否原諒我？
    軍隊漸行漸遠，喊聲也慢慢停息，黑九帶著屬下默默退出人群，快速追上自己的主公，暗中保護。
    大軍很快抵達城外軍營，此刻與率先入城的皇帝親軍並鄴城守備軍一齊列兵。
    這一日，皇帝當著全軍上下沉聲宣布：“朕任命鄴城護城將軍木容月為大新此戰軍師！日後，軍師之言，便是朕之言！”
    此話一出，數十萬人嘩然！護城將軍木容月年僅十九，根本初出茅廬！
    一個儒袍素衣的少年就在這舉軍震驚中，泰然自若走上高台。他身姿風雅，步履輕穩，行動間自帶著一股清貴從容。
    這少年停在皇帝身側，如空穀幽蘭遺世獨立。然而，行軍打仗不是兒戲，更不看皮囊。
    “末將，請皇上三思！”
    “末將，請皇上三思！”
    一時間“皇上三思”的請命聲此起彼伏！憑借皇寵平步青雲，這樣的人如何擔得了能夠主導戰爭輸贏的軍事一職？！
    容月淺笑淡然，朝穆染天點點頭，然後走到太尉征銘典麵前，躬身抬手，“太尉大人，請。”
    這少年竟要挑戰太尉？！也太不自量力，太尉的兵法在大新那可是屈指可數。
    容月抬起手臂一動不動，直指廣闊操場中練習排兵布陣的巨大沙盤。這是在真正比試前的第一輪較量。能夠獲得認可，旦看太尉是否應戰。
    二人對峙一盞茶，征銘典眯眼，“老夫就陪你玩玩！讓‘木將軍’知難而退！”
    操場巨大的沙盤直徑十丈（今三十米左右），山丘河流均為沙土造成，最高的山有一人之高。沙盤四周瞬間圍滿了人，層層疊疊。容月和征銘典站在沙盤的南北兩邊，各執一方。
    兩方之間，有人豎起了一道屏障，較量的第一步便是兵馬大營的安排，還有機關埋伏的布置。這一步，需相互保密。一旦一方完成這一步，即可拉起屏障開戰，慢的那一方自然就要吃虧。
    穆染天站在高台上，久久凝視著容月，那張蒼白麵龐上此刻專注冷靜的神情牽起他最深最初的心動。許多許多年前，他就是被這樣的神情吸引，然後漸漸沉淪。
    不出眾人所料，太尉大人率先完成，屏障瞬間被拉起。接下來，便是真正的兩軍對壘！
    排的上號圍觀的，都是有些身份，行軍打仗的行家。容月的潰敗不免令人失望，原以為敢向太尉大人挑戰，多少會有點真本事。
    太尉用兵如神，山穀伏擊，騎兵與步兵配合，不出五招，便要攻到對方城下，全軍殺勢迅猛，眼看就要大勝。
    容月麵不改色，抬手將屏障拉起時暴露在外、布了一半的兵輕鬆送進敵軍大營，在軍糧上輕輕插一個“火”字——火燒軍糧。
    征銘典和觀戰眾人都是大驚！那些布了一半的軍隊竟不是“廢棋”！？之前布陣落後，緊接著潰不成軍，這一切都是令人放鬆警惕的陷阱！不免唏噓，兵不厭詐！
    征明典不得不回防軍營，如若是真正的戰爭，一場勝利根本不是全部，沒有糧食，接下來的仗必輸無疑。小勝一戰還是保全大局，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圍觀的人紛紛點頭，太尉大人此舉，當得！可讓所有人都難以相信的是，太尉千挑萬選的那條回防的路，竟是敵方唯一設了伏兵之處！算計人心到此種地步，當真可怕！
    燒糧在前，伏兵在後，連環算計，置之死地而後生，最終五千兵馬殺對方五萬，反敗為勝！
    眾人驚呼讚歎！英雄出少年！
    “太尉大人，承讓了。”容月走到征銘典麵前，沒有絲毫贏得比試的得意與驕傲。
    穆染天遠遠望著那個自始至終都平靜無波的人，目光中是滿滿的眷戀！時光回溯，那是多少年前，自己第一次被那人吸引，想要保護他，想要溫暖他？當初比劍贏了禦前侍衛的孩童，也是這樣一副沉著冷靜到沒有心的表情。
    太尉輸了，臉色自然不好，可卻也是個輸的起的大將，“後生可畏！”四個字，容月軍師之位塵埃落定，再無人反對。
    “晚輩多謝太尉大人成全！”容月對著征銘典躬身一拜，態度恭謙。
    所有人暗歎，不驕不躁，才華與風度俱佳，難怪皇帝會寵愛此人。
    他重新走上高台，“皇上。”
    穆染天揚聲對全軍道：“木容月，朕親賜你軍師所用赤衣、鐵羽！”
    數十萬大軍再次嘩然！赤紅朝服，彰軍師之尊；鐵扇輕羽，揮天下之兵。俗語有雲，赤衣常有，而鐵羽難出！
    這是把整個天下交付！
    “臣……”容月剛要跪接，就被一隻手穩穩托住。
    “首戰取勝軍師功不可沒，從今日起，朕免了軍師的一切跪禮！”
    容月站起身，並不矯情，“謝皇上恩典。”
    父墳前成為軍師的約定達成，自己給出的承諾也一定會遵守，一定不食言。但為何，心總不安的疼……這疼……
    皇帝沉聲下令，“鎮北軍即刻安營紮寨！”
    再回神時，已經被令人安心的龍涎香包裹，熟悉的味道還有懷抱。也許隻是幻覺……
    “身體不舒服，還想瞞我到何時？”
    “隻是有些中暑，沒有大礙……”應當隻是在太陽下站的太久所以才……
    “沒有大礙？！如若我不免了你的跪禮，你是不是要當場暈倒才算滿意？”
    “後來……不是沒跪嗎……”但為什麼越來越疼……
    回答的聲音越發虛弱，穆染天抱著人幾步走進皇帳，放到榻上，“真的隻是中暑？可有其他……”
    容月猛然揪住心口，身體一顫，“噗——！”
    一瞬間，穆染天的心停跳！他呆呆望著滿目殷紅，片刻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傳太醫！”
    黑組即刻有人去“請”太醫。
    穆染天不斷輕輕搖晃容月，心在煎熬，在顫抖，更在恐懼，“月！你怎麼了？哪裏難受？！月，快回答我！是不是心疾發作？”
    容月汗如雨下，手死死揪著心口，不能回答那急切的詢問，否則……可不回答，他會更著急的吧？
    “穆……噗——！”
    這第二口血讓穆染天的心更沉……！
    “穆染天，我沒事了……你……別擔心……就是……有點困……”容月說著閉眼，手緩緩垂落……
    “月！！”穆染天一把握住容月垂下的手，顫抖著擦掉那蒼白唇上刺目的紅，“你不會有事！我不會讓你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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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的話：
    修改了後麵一點點，╮(╯▽╰)╭，總是會不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