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染天也笑了，但他很快又繃緊了臉，還有許多事來不及好好交代，隻能乘臨走前最後再叮囑一遍他最擔憂的事，“密詔之事乃大新絕密，萬不可被任何人發現！如若皇帝禦駕親征之時大新忽然換了主子，軍隊士氣必然低落，後果不堪設想。如今舉國有心帝位之人，沒有一個勢力能夠與你抗衡，密詔如若被發現，必會傳出你要登基的謠言，到那時，不僅邊疆戰況會遭受影響，京都更會時局不穩，大新就危險了！”
    穆景華點頭，暗驚他的皇兄竟然會將話說得這樣明白，“既然如此凶險，皇兄為何還要留下這道密詔，隻下達監國的聖旨就夠了，皇兄該知曉景華從無……”
    “萬一朕戰死！”穆染天沉聲打斷，“萬一皇帝戰死，這道傳位的詔書，就是你為我們穆氏守住江山必不可少的東西！”
    一瞬間，如鯁在喉。穆景華啞然。是呀，他的皇兄也是人，也會死……
    穆染天卻是沒將生死放在心上似的，繼續叮囑起別的事情：“兩位側妃，彼此牽製，不要專寵一人。丞相之案牽扯的苗疆暫時不必動，大新的細作已然引起了苗疆的小規模內亂，如若有人在你麵前挑釁，大可不必理會！”
    穆景華一一聽著，點頭，“這些臣弟都明白！景華定會穩住京都局勢，守好大新山河，讓皇兄在北疆可以放心攻滅對我朝虎視眈眈的戎。景華更加不會背叛皇兄！”
    穆染天拍拍他的肩：“就怕有人挑唆你背叛朕。所以，必要的時候，不妨就做出順應局勢的舉動，隻要密詔不被發現，他們不會有更大的動作。你也可以趁機壯大勢力，為將來登基早做準備，同時看清哪些是真心忠於朝廷的，哪些是忠於你的，而哪些又是有著狼子野心的。記住！戰事沒有結束前，除非朕死，否則不要拿出密詔！不然大新危矣！”
    穆景華鄭重點頭，緊握雙拳，“皇兄為何要這樣做？決心傳位於景華，如今禦駕親征討伐戎族，是不是都為了小月？！甲一已經將事情都告訴我了！皇兄證實了小月不是丞相的親子，景華才真的敢相信他竟然是鄴城少主。”
    穆染天一愣，點頭，然後又搖頭，沉聲道：“不單單是為了他，也是為了大新。朕這一生都不會有子嗣，而新朝的皇帝必須有太子。朕決意出征、徹底覆滅北疆的戎，除了幫助他報殺父之仇，更多的則是為了大新子民！就算沒有他，北疆這一戰也在所難免，你是戍守邊關的護國大將軍，這一點應當很清楚。”聲音忽然軟和下來，帶著一絲幾乎從來沒有過的脆弱，“景華，朕曾想過為他殉情，可真當他沒有心跳停了呼吸躺在我的麵前，我才發現，這一身龍袍穿上了就再難了無牽掛。”
    是啊，我已經做不到了……隻將月一人放在心裏，全無其他……身為穆氏皇族的責任，要還天下一個盛世太平的信念，這一些，早就融入骨血。
    佐瀾瀟和羅安其以為，穆染天會殺了自己的嫡親哥哥承王全是因為穆譽承利用容月的死，事實上，除了這一點，穆染天之所以狠下心，多半是不忍江山和百姓落入陰險狡詐之人手中。
    在容月沒有出現在皇宮戲台上之前，他其實很早就決定禦駕親征傳位弟弟了，所以他要為穆景華繼位清理出一個還算幹淨的朝廷，他不想景華也手染親人的血。
    “皇兄！”穆景華吃驚望著自己的皇兄，沉默片刻，說出了心中一直想說的話，“當年父皇對木家不公，冤枉鄴城城主木淳禹謀反，景華已經在為小月的父親翻案了。如今，皇兄和小月有著一樣的目的，並沒有成為仇人，這就是最好的結局！小月是多麼通透的一個人，他當年肯為皇兄和大夏甘願一死！如今也一定可以與皇兄比肩共同殺敵！”
    穆景華說得慷慨激昂，而穆染天隻是沉默。
    穆景華自然是不知曉佐瀾瀟對容月都做了一些什麼，而當年容月又為穆染天付出了怎樣的代價，因為這些，就連告訴他真相的甲一也是不知道的。
    所以他並不懂得穆染天此刻心中的糾結，更是無意間戳中了自己皇兄心中最深最沉的傷。
    我可以為了他放棄江山但放不下責任，他也已經什麼都不記得又談何當年。這是最好的結局嗎？或許吧！
    自從得知八年前容月是被生母逼到絕境，更是為了護他甘願用死成全對他的愛，穆染天就覺得自己從來沒有看懂過容月。
    當年不懂，如今算不算懂了呢？容月在晨曦劍上刻下的名字，是同意了與他一起報仇，可究竟有沒有接受他的愛呢？
    這一點，穆染天其實是不敢深究的。
    但此刻，並沒有時間再傷春悲秋，“去忙吧。軍情緊急，少不了一番忙碌。”皇帝正身，金龍就要騰飛，“這一日，朕早已籌謀多時，更是已經等了許多年！”
    “是，臣弟告退！”
    出了勤政殿，穆景華獨自走在由數丈之高通天朱漆巨木撐起的回廊上，側頭望向遠處巍峨雄壯的殿宇，忽然覺得皇宮寂寂，皇兄和他能夠維持如今這般深厚的兄弟之情著實不易。
    年長皇兄六歲的大皇子和排行第七的皇兄，關係並不好，這件事曾經的大夏深宮盡人皆知。但其實很少有人知道真相。
    那時他的母妃剛剛離世，他無人照看，是皇兄的母親辰妃娘娘將他接到自己宮中撫養。那一天他被一個宮婢領著第一次去宸宮，有些怯怯得站在殿門前，就見年僅八歲的皇兄，默默不語，看著自己嫡親兄長在辰妃麵前背《論策十三篇》。
    大皇子背得磕磕絆絆，辰妃娘娘很是失望，“承兒，皇後娘娘被查出不會有子嗣，你是大皇子，族中人向陛下請立你為太子，你也要爭口氣呀。”辰妃娘娘的話說得很溫柔，但大皇子的眼眸卻是漸漸轉冷了。
    辰妃轉眼便要皇兄背，“小天，背給你哥哥聽聽。母妃記得你早幾月就已經是倒背如流了。”這一句話，辰妃娘娘是帶著調笑意味說得，而皇兄並沒有出聲，依舊沉默。
    大皇子卻是忽然負氣離去，與站在殿門口不敢進去的他對個正著。那時大皇子的表情，他記得很清楚。陰鷲的眼眸裏，滿是赤裸裸的嫉恨，還有濃濃的殺意。
    皇兄對他這位同父異母的弟弟，總是格外地好，仿佛是在他身上回報著、期待著什麼。後來他跟在皇兄身邊一載，大皇子到了快要封王的年紀。
    辰妃娘娘出身高貴，溫柔體貼，是父皇為數不多，一直賜予恩寵的娘娘。於是承王的封號不到日子，就已經皇恩浩蕩的下了。可得到封號的承王卻是怨毒地看著皇兄，道：“別以為我離了宮，你就可以獨占母妃的寵愛！你就可以坐上皇太子的位置！”
    那年皇兄九歲，對他說，“景華，你做我一輩子的兄弟可好？”
    他點頭。
    然後皇兄第一次對他說了心底的話，“母妃被騙了。族人根本沒有要立哥哥為太子的意思，卻是為了得到母妃在父皇身邊進言的機會，騙了她。母妃愛父皇，但為哥哥也肯利用父皇。她的心，都白費了！而我，也永遠失去了哥哥！”
    他那時默默下了決心，這一輩子都做皇兄的好弟弟，這一輩子都不會去想太子那個不詳的位置。
    穆景華一路走著，忽然聽到遠處回廊上幾位進宮議事的老臣聚在一起嘀嘀咕咕。
    “老朽覺得景王爺此人不簡單，起初不過是個守衛邊疆的少年將軍，武將莽夫之流。回京不過短短兩月，便事事得心應手，除了少數中間派，竟是備受推崇一般。更稀奇的是，皇上竟也絲毫不設防。”
    “我李某也算曆經幾代帝王，像當今皇帝這般信任自己弟弟的，不多見！別說是不同母妃生的，就算是同胞兄弟，那也沒有這樣的！更是沒見過連太子都沒有的皇帝禦駕親征的！”
    “皇上賜給景王爺的那兩位側妃，可都是出身世族大家！如今戰事在即，武將的地位可是比我們這些文臣要高上許多了。安家自然不用說，這餘亞東將軍可是被任命為此次出征的大將軍！就連太尉去了戰場，也是要聽其指揮的。總覺得景王爺監國，是如虎添翼啊！”
    “噓！這話可不要再亂說。皇帝出征，如若京都起了內亂，那大新就危矣了！”
    “咳咳！”穆景華走到幾位大臣麵前，星目一閃，“多謝幾位大人抬愛！”
    “……臣等見過王爺！”
    “免禮吧！”穆景華揮揮手，抬步離去。
    為了準備出征，整個皇宮乃至京都都在忙碌，雖然昨夜就已經開始準備，但此刻需要景王爺這個監國拿主意的地方實在太多。他忙得團團轉，一邊抱怨皇兄自己去做英雄留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給他，一邊想著如果要監國他還是需要一個幫手！
    如今三公之首的丞相一職空懸，像回廊上那些資曆老的文臣們各個都是明哲保身的家夥，除了背地裏嚼嚼舌根，沒什麼大的用處。皇兄要他自個兒物色丞相人選，穆景華想著，忽然就想到了一個人。
    既然測試已過，是時候兌現承諾，招那人入朝為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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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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