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沒有？”說話的語調輕喚平和，聽不出任何情緒，更沒有絲毫急切。穆染天單手握韁，隨意一扯，伴伴就在徐長壽的府門前調轉馬頭，向西而立。
    “回稟主公，還沒有找到公子。”黑九跪在馬前，不敢抬頭。從緋嫣館出來，他的主公就表現地異常平靜。仿若那個滿眼血腥，地獄修羅一般連續殺了二百一十三名絕頂高手的另有其人。可比起方才殺人，此刻這詭異的平靜讓他覺得更加可怕。
    “繼續去找。”淡淡一句回應。
    “是！”黑九不敢多言，立刻消失去找人。
    穆染天低頭望向手中一件沾了血，又被人扯開一道口子的內衫，拳越握越緊，目光越來越深邃，臉色越來越陰沉。
    馬通人性，伴伴吐著熱氣，不安地來回蹬蹄，顯得十分焦躁。
    一隻微抖的手慢慢撫摸上它的脖子，輕拍，“伴伴不急。”
    鎮定沉著的話音剛落，汗血寶馬猛然如離弦之箭，極速狂奔。
    風呼嘯從耳旁刮過，帶著燥人的熱氣，心卻是冰寒到了極點。緋嫣館的雅間裏，床榻混亂一片，染血的衣袍散落在地。發生過什麼，不言而喻。
    想到這裏，穆染天平靜的麵上劃過一道深刻入骨地痛。
    究竟在哪裏？
    黑組四處搜尋不到，白組也沒有任何消息，出動了所有京都守備軍，整整一個時辰依舊毫無所獲。
    最有可能的地方都親自找過了……不，那裏還沒有。
    伴伴疾馳在月光下，一路往西郊而去。
    相府中，徐長壽已經等候多時，而齊公子竟然到了子時還沒有回來，他不停地捋著胡子，眉頭緊鎖。白日裏忙著救治那位姑娘，竟是耽擱了為齊公子診脈一事，希望不要出什麼岔子才好。
    官家鐵叔顯然也很焦急，護衛都出去找了，兩個時辰過去還沒有回來。
    等待很是漫長，不安越來越濃。丞相被抓那日唯一一句叮囑就是照顧好公子，可公子竟然在自己的照料下不見了。和容月一起消失的，還有新來的婢女落雨。
    不知又過了多久，寂靜的夜裏，忽然有人闖入相府。
    “徐太醫，主公有令，要您速速入宮！得罪了！”
    話音未落，鐵叔便發現與自己一同焦急等待的太醫不見了蹤影。
    這一夜，京都滿城風雨，皇宮內則顯得異常安寧。唯有太極宮內的燈一直燃到天明。
    晨曦又至，京都之內家家閉戶，街道冷清。此刻朝陽再起，卻無人有心思去感歎又是新的一天。連十歲孩童，深閨婦孺都知道，京都近來要有大事發生。
    早朝上，皇帝忽然下令今日午時丞相斬首，竟是比原定日期提前了。
    穆景華很不理解，“先前皇兄不是特地吩咐要在和親前一日行刑嗎？”
    穆染天隻淡淡回應了他六個字，“今時不同往日。”
    於是穆景華為了表達偷盜手劄的歉意，甲一終於在行刑前見到了丞相齊修。
    他帶著丞相夫人的牌位慢慢走進昏暗的牢房。多日不見，年近花甲的丞相似乎蒼老了許多。
    “相爺！小的無能，說不動公子救您。”他跪在牢房外，有些垂頭喪氣。
    齊修上前幾步，鐐銬發出叮叮咣咣的撞擊聲，“快起來，像什麼樣子？”
    甲一抬頭，雙眼帶了淚光，“您為何不讓甲一將您被苗疆威脅一事告訴景王爺。王爺明明已經找到了證據，證明您無罪。”
    “哪裏來的什麼老夫無罪的證據。勾結苗疆老夫做都做了，還怕承認嗎？這是老夫欠小月的，該是時候還了。”齊修說著，抬臂透過木柵攙扶甲一起來。
    甲一感覺手中忽然多出一個紙條，眼睛略微一睜，不再繼續方才的話題，“相爺，甲一將夫人的牌位給您帶來了。您放不下夫人，就讓夫人陪您這最後一程。”
    齊修接過自己夫人的牌位，低頭撫摸上麵“佐漱玉”三個字，目光變得溫柔又充滿無限思念。
    甲一也去瞧那三字，忽然想起一件事，“相爺，您入獄當日小的曾經見到過一位與夫人相貌極其相似的少婦。小的以為那是夫人，便跟了上去。沒想到她竟然進了南街驛館，小的偷聽到戎王說，她是蒙德礦的妾室，而且也姓‘佐’。”
    齊修聞言大驚，連忙捂住甲一的嘴，“此事不可再對他人提起，除非皇上親自問話。”
    甲一疑惑，小聲詢問：“難道真的是夫人？”
    齊修神情微變，湊上甲一的耳畔小聲低語一句。甲一頓時大為驚訝，“原來公子是相爺的……”
    後麵兩個字，甲一沒有說，齊修點了頭，二人心知肚明。
    甲一的話，讓齊修忽然回憶起第一次見到容月時的場景。當年他率兵趕到鄴城時，已經是屠城後的第三天。寂靜的死城中，他老遠就見到一個孩子渾身是血，走在堆滿屍體的街道上。才六七歲的孩子，竟然會有那樣一雙充滿仇恨的眼睛。而更讓他驚訝的卻是，那孩子的樣貌居然與他去世的夫人極其相似。
    他收養容月，隻為自己的親生兒子死在黨派爭鬥之下，樂陽府不能後繼無人，多年積累的勢力不能就這樣交給別人，而他對佐漱玉情深一片不願續弦，便想到了以假亂真的法子，卻不想小月竟然是……
    有獄卒前來催促，語帶不耐，“這探監的時辰也差不多了。正午馬上就到，就算有景王爺擔保，可今日皇帝陛下親自監斬，還是趕快走吧！別耽誤我們的事兒！皇上怪罪下來，誰都不好過！”
    甲一聞言用目光掃一眼獄卒，接過牌位，手中捏著齊修偷偷塞給他的紙條，轉身離開。
    丞相問斬，而監斬的人不是京兆尹，居然是皇上！人人都道皇帝一向最為信任丞相大人，親自問斬怕是恨極了丞相的通敵叛國。
    齊修的囚車繞著京都東南西北四條大街遊行一周。街道上空空如也，沒有一個往囚車上扔爛菜葉子砸石頭的人，丞相這一周遊行，也算免受了不少苦難。
    甲一抱著佐漱玉的牌位，默默跟在囚車後麵。
    遊行結束，齊修便被押上了刑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