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對月形單望相護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347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一行人走了大半個下午,卻是還沒到煙波寨,大家都有些肚餓,除了幾個平時認識黎南的,其他幾個對他都帶著幾分憤恨,臉色也好不到哪去。為了保持體力,眾人都沒有交談。
可這對黎南來說都不重要,他現下還一片茫然,仿佛下午那事是做夢,可若是做夢,自己此時為何又身在此處?隻低著頭慢慢的跟著呂雷走,仿若有思。
這行人中有個年紀小的,大概是十四五歲,是跟著自家哥哥跑出來的,權當玩鬧的,此時卻還精神茂盛,隻因他一路抓了螞蚱做零食吃的緣故。
這苗人一向有吃蟲子的習慣,黎南第一次見了隻覺得惡心,後來看多了便也不覺得有何不妥,仿佛本該如此。
那孩子跑跑跳跳的玩著,突然抬頭看了眼月亮,隨即便“呀”的叫了一聲,眾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就順著他去了,立時便竊竊私語起來。
黎南也看到了那輪圓月,可隻覺得那月亮實在可笑,人在分離時,它竟做了這般團圓姿態,著實可笑至極。嘴角不自覺的勾了一絲笑意,呂雷卻沒那心思看月,隻見他冷笑外加苦笑,便又忍不住勸他兩句。黎南擺手搖頭道,“無事無事。”腳下卻快了幾分,不自覺奔進了一片竹林。
隻見月光從竹葉的空隙投下,空中仿佛飄著一根又一根的光帶,隨著清風搖曳。竹葉相互撫摸,發出一波又一波的沙沙聲,讓黎南顧不得呂雷的喊聲,更往竹林深處走去。因為他隻顧著看那空中月光帶來的變幻莫測,走著走著差點便被絆倒了。
下意識的回轉身去看是什麼絆倒了自己,黎南嚇了一跳,雖然光線並不明亮,卻能辨認出,那是一個人,而且是一個穿著苗人服飾的女人。
黎南不知道那女人是否還活著,又為何會倒在這竹林之中。
他鬼使神差的走過去,探了探那女人的鼻息,雖然微弱,但還不至於沒有。立時間鬆了口氣,黎南朝著跟進來的呂雷喊道,“阿雷,這邊。”
呂雷連忙跑了過來,也發現了地上的女人。呂雷本想問黎南為什麼亂跑,卻傻愣愣的問了句,“這是誰?”
黎南苦笑道,“我也不知,隻是剛才差點被她絆倒。”
兩人在這裏說話,其他人也跟了過來,呂雷讓其中一個點了火把,拿著火把傾身去看那個女人。眾人所見,那女人臉色煞白,雖然如此,卻還是很好看,隻是一張小巧的瓜子臉上沾著絲絲血痕。
因為這裏都是男子,便也沒敢去解那女人衣裳,隻是在麵上查看了一番,在腰腹處發現一個傷口,已經流了不少的血,呂雷道,“該怕就是流血過多昏過去了,再不救或許就死在這了。”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都不敢輕易拿主意,剛才大家檢查她傷口的時候自然也發現她腰上別著的蠱盅,而在苗疆,女巫師並不多,那麼這女人多半就是江湖中人。
黎南看眾人猶豫,不禁冷笑一聲,彎腰將那女子扶起來,靠在竹子上,又對呂雷道,“有金創藥麼?”
呂雷拿出一個藥瓶給黎南,道,“這是寨子裏的男人平時用來止血敷刀傷的,對她這傷不一定有用。”
黎南猶豫了,拿著瓶子問:“為什麼?”
“苗疆的人若是知道自己中了蠱,則會自己在身上割一個口子,將蠱蟲逼出來。雖然蠱蟲是逼出來了,可是傷口上卻沾了毒的,一般的金創藥,根本沒用。”
“那怎麼辦?”
呂雷雖然為難,卻還是說,“我看她這傷口也不流血了,便帶著她去煙波寨吧。寨子裏大,自然能想出辦法來的。”
黎南點點頭,將那女人小心的抱起來,放在自己的馬兒背上,呂雷看了兩眼,本想說點什麼,卻吞進肚子裏,隻說,“快走吧,馬上就要到了。”
又趕了約半個時辰的路,一行人到了煙波寨,呂雷對守門的寨兵說明來意,便被領去見了寨首,而黎南他們隻能在一間大屋等。
其他人聚在一起不知道用苗語說什麼,速度太快黎南聽不懂。他便在角落將那女子放下來,發現經過路上的顛簸,她的傷口好像又流血了,隻能將自己的下擺撕了一塊給她按住,心裏默念,撐住,撐過去便能活下來。
女子似乎是被按得痛了,嘴裏呻吟了一聲,眉毛皺起來,黎南本來以為她要醒過來了,卻沒了下文。
正緊張著,呂雷回來了,道,“我已經同寨主說明了,寨主讓我們在這住一晚上,還請了個巫師來給她看傷。”說完,側身讓了一個人進來。
那個人是巫師裝扮,年紀十分大了,臉上的皮皺起來,一層又一層的褶子,還好眼神並不算渾濁。巫師走到那女子麵前,黎南立刻指了傷口給他看。
傷口已經發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中了毒,這巫師自然也不例外,驚了一跳,轉身對呂雷說了些什麼,呂雷便對黎南道,“你過來。巫師要給她看傷呢。”
黎南站起來,走到呂雷一邊,隻見巫師蹲下身去,寬大的衣服幾乎將那女子罩住,嘴裏咕咕噥噥說了些什麼,黎南聽得不甚清楚,看向了呂雷。
呂雷隻得解釋道,“許是咒文吧。”他也是沒有聽得清楚的。
黎南慌了,這哪裏是用咒文解得了的。剛要說什麼,卻聽那女子呻吟一聲,仿佛要醒過來了。立刻便高興起來,盼著那女子睜開眼睛,好歹問一句,“我這是在哪裏?”
黎南忍不住踮起腳去看,卻見那女子眉頭越皺越緊,額頭上甚至冒出汗來,奇怪的看了那巫師一眼,眼睛又轉到那女子的傷口上,立刻被那景象驚得要吐。隻見好幾條毛茸茸的小蟲在那女子的傷口上蠕動,小蟲雖然肥胖,蠕動得卻極快,且他們爬過的地方,又開始滲出新的血來,紅紅的染了一片,直將那小蟲子也染紅了。黎南心裏惡心,不敢過去拿那蟲子,強忍著反胃的感覺問道,“你這是幹什麼?”
那巫師卻是聽得懂漢話,頭也不回的用生硬的漢話回答了他,“她這周圍的血脈裏都是蠱毒,須得要吸出來才是。”
這兩句話便解了人的疑慮,隻是還是稀奇惡心,竟然有這麼種的方法,巫師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笑道,“這方法並非在下首創,三國時關雲長刮骨療傷,也是用的此法,隻是他沒有這些小蟲,平白吃了苦頭。”言語間頗為得意。
如果這人深藏不露反而還好說,他偏偏如此高調,表現得如此明明白白卻是為了哪般?
“我聽說,是苗父遣人送你來這裏,並且關照要送你離開苗疆,梯雲寨的事情我雖然不很清楚,卻還是知道一星半點的,隻望你好自為之,莫要後悔。”
那巫師說完,便伸手將吸得滾圓的小蟲拈進自己的蠱盅,起身對黎南道,“今晚她就會醒來,你明日要走便將她帶走吧。”
黎南還來不及點頭,巫師已經走出門去,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呂雷從後頭上來拍拍他的肩膀,“黎南,走吧,去吃飯。”
黎南木然的點點頭,跟著呂雷走出門去。這頓飯吃得味如嚼蠟,黎南在桌上一句話也沒說,隻埋頭吃飯。
吃過飯,呂雷留在寨首這裏聊天,黎南便拿了些吃食先行回去,推門進去,抬頭就對上一雙晶亮的眼睛。愣了一下,“你醒了。”隨即想起,這女子或許聽不懂漢話,想要用苗話說點其他的,腦子裏卻一片空白。
那女子吃力的朝他點點頭,黎南是一驚又是一笑,這可真是好笑,原來人人都是聽得懂漢話的。
“你會說漢話麼?”黎南問。
“會的。”那女子說話,聲音軟軟的沒有力氣,卻是一點不生疏。
“你是漢人?”
“不是。”
“哦,你要吃點東西麼?”黎南把東西放在那女子麵前,道,“吃吧。”
女子抬手,有些吃力,卻並不影響,黎南見她無礙,便走到窗邊,望著天邊的那輪圓月,不知道想些什麼。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女子出聲道,“你知道我是什麼人麼,為什麼要救我?”
黎南搖搖頭,道,“明早,你和我一起離開,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就走吧!”
女子卻突然咯咯的笑起來,笑得喘不過氣來才停下來,“我知道你。”
黎南眼睛突然睜大,女子接著說,“阿狄都與我說過的。”
黎南急急的走到她麵前蹲下,問道,“你到底是誰?”
“你先前不是不想知道麼?”女子笑問,見黎南變了臉色,才正色說道,“既然你救了我一命,我便完完整整的告訴你吧!你們不是說阿狄得了那什麼邪症麼?其實他隻是每天出來與我相會而已。至於梯雲寨的那個長明燈,是教中之人追殺我時打滅的。”
“你到底是什麼身份?”
“我乃是拜月教聖女藍月。”
“拜月教?我不是江湖中人,卻是不曾聽聞。隻是不知道聖女你犯了何事,要被追殺?”
“你不知道拜月教也是常理之中,我教眾一向低調做事。”藍月道,“拜月教自創建以來,隻收女弟子,且,聖女須得保持童女之身以祀月。我出教遊曆與阿狄偶遇,互許終生,不見容於教規,被追殺也不稀奇。”
“既如此,你隻需離教交出聖女位便可,這樣東躲西藏,弄得自己一身的傷,又有什麼意思?”
“我要保命倒也不難,隻要阿狄死便可。可梯雲寨的苗父是個明白人,他要護著阿狄,遲早寨子會出事的。苗父也是因為這個才趕你走的吧?我拜月教以前也與梯雲寨有舊仇,隻是不知道教主是否還要報。若是教主有了報仇的心思,怕是……”
這話雖然沒有說完,黎南卻已經是明白了,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怎麼能離開靈阿,讓他獨自去麵對呢?
正要對藍月說出自己的決定,藍月卻看著窗外的月兒,喃喃自語般道,“在生不能同家住,死了也要一路埋。若是阿狄他也是存了這樣的心思,我也不枉此生!”
在生不能同家住,死了也要一路埋。
這句話仿若醍醐灌頂,讓黎南立刻就清醒了過來,他要是就這麼走了,自己一個人活著有什麼意思?當初攔不住哥哥,現在還後悔,若是離開了靈阿,而靈阿又有個萬一,他活著還能幹什麼?這輩子,是再不可能愛上什麼人了吧!
急急的想要衝出去對呂雷說出自己的決定,呂雷一群人卻已經回來了,黎南和剛進門的呂雷撞在一起,差點跌在地上。
呂雷拉住他的手臂將他穩住,道,“跑什麼,出什麼事情了?”
“我明天跟你們回去。”黎南一字一句的說。
“你說什麼?”呂雷嚇了一跳,卻很快高興了,想來靈阿看到黎南是會高興的吧。
“我明天跟你們回去。”黎南重複了一遍,生怕呂雷反對,可呂雷笑道,“真是太好了,你總算是想通了!”
眾人進了屋,都發現那女子醒了過來,好幾個人被那女子晶亮的眼睛迷的轉不過眼來,黎南對呂雷道,“她剛跟我說了一些事情。”
“你們……聽得懂?”
“她漢話說得比你還好。”黎南笑笑,“這事兒我不清楚你知道不知道,所以也不能告訴你。”
“哎,你還要瞞著我啊?我爹可都是告訴了我的。”呂雷道,黎南也分不清楚他到底說的是不是真的,隻能說,“等明天回了寨子,你自己去問你爹就行了,反正,現在不能說。”
呂雷有些著火,瞪了黎南兩眼,卻也說不得什麼話,隻得頹喪道,“算了,你愛說不說。”
黎南見他生氣,便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隻得挪到窗邊,想著明天見到靈阿一定要告訴他剛剛藍月說過的那句話,再也不要和他分開了。
看了一陣,對上藍月清亮的眼睛,笑著說,“我們中原有首詩,便是寫這月亮的,卻也不是寫這月亮的。”
藍月頓時好奇起來,她適才雖然表現得成熟穩重,其實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對這些風花雪月的事情都是好奇的。
黎南臉上表情沉寂下來,緩緩念道,“十裏平湖霜滿天,寸寸青絲愁華年。對月形單望相護,隻羨鴛鴦不羨仙。”
藍月聽得並不是太懂,卻驚訝的道,“你怎的知道我當時看到他時,正是霜滿天?”
黎南但笑不語,搞得藍月更加好奇,卻又再問不出來,悶悶的從懷裏取出一支竹笛。這竹笛十分的簡陋,一點兒裝飾都沒有,藍月卻拿在手裏細細的摩挲,臉上露出幸福的表情。
黎南想讓藍月吹奏一曲,藍月卻看向屋子裏的其他人,隻見橫七豎八的睡了一屋子,隻剩他們兩個還醒著。
藍月輕輕道,“等我和阿狄的婚禮,我再吹給你聽吧!”
黎南點點頭,斜靠著牆,迷迷糊糊的也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