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深林不知明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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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兩人互述衷腸以後,靈阿相較往日變得開朗了許多,眉頭也不怎麼皺著了,黎南也是看在眼裏,心裏也有些歡喜,但依舊不敢造次。
第二日靈阿真拿了一把弓給黎南,在吊腳樓外找了塊空地,在樹上釘上靶子,非讓他練不可。黎南即使不想,也沒有辦法。
這日天氣晴好,秋風送爽,站在屋外隻覺陣陣涼風吹過,解了那僅剩的暑氣,到底是舒爽得很。但這舒爽好像怎麼也和黎南掛不上鉤,他此時正站在太陽底下,抬弓搭箭練得滿頭滿臉都是汗,耳朵裏隻聽得秋蟬吱吱叫的心裏煩躁。
靈阿搬了椅子,坐在屋簷下,一手搖著扇子,一手端著茶碗,嘴裏道,“手臂伸直了,腕上別用勁,手臂用勁,腰挺直。”
黎南練了幾天,依舊停留在這最基礎的動作標準階段。箭倒是能射出去了,隻是射在靶子上的時候確實太少,少的他都不好意思說。
“好了,過來歇一會兒吧。”不知道過了多久,靈阿終於發話。黎南鬆了一口氣,垂下手臂,走到靈阿麵前。靈阿接過弓,揮了揮扇子,問道,“累嗎?”
黎南點點頭,端過灶台上的水,咕嘟咕嘟灌了一碗,總算是舒服了些,但還是哀哀的歎了口氣。
靈阿一邊給他擦汗,一邊安慰他,“都是這麼練出來的,忍忍吧,不然上山的時候我不放心。”
黎南抱怨道,“沒有輕點的弓麼?那把重得很。”
“都這麼多天了,你也該習慣了。這裏就這一把弓,還是我用過的。而且,要說起來你力氣也不是那麼小的嘛!”靈阿看著黎南笑了笑,笑得黎南有些心虛。弓確實不算是很重,但是長時間練著,也不輕鬆。
靈阿安慰道,“那是你以前沒有接觸過,時間長了就好了。山上有猛獸,弓輕了,弦鬆了,力道不足,很容易出事的。”
黎南聽了這話,又有了些信心,“嗯,我也看出來了,這個要一直練。這兩天是比剛開始的時候好多了。”
靈阿點點頭,“你能這麼想就好了。歇也歇了,繼續吧!”
黎南戀戀不舍的離了靈阿,拿上弓繼續練習去了。這本是十分枯燥的事情,但是旁邊有靈阿陪著,仿佛也那麼無聊了。
九月初五,早上。
黎南睡得正香,靈阿就把他搖醒了,說道,“今日祭祀梅山三神,你也一起去吧!祭祀過後,就該上山打獵了。在山上得待好幾天,到時候我讓阿雷多照拂你,你要小心些,別離了阿雷身邊就行,東西我已經給你收拾好了。”
黎南本來對這次狩獵是好奇得很,但是這幾天聽了長生說的那些英雄事跡,倒是嚇著了。心想,要真遇著熊了,可怎麼辦才好?這裏聽了靈阿的話,忙不迭的點頭。
靈阿仿佛知道他心思,又道,“你別聽長生胡說了幾句就嚇著了,那那麼容易就遇著熊了,隻小心點就是。”黎南臉色稍微好了點,靈阿又道,“最多也就遇著老虎或者狼。”黎南嚇得夠嗆,但看靈阿笑意盈盈,才明白靈阿是在作弄他,哭笑不得,隻得由了靈阿去。
兩人相攜來到山下,那裏早就搭上了祭祀用的台子。
祭祀開始了,在黎南看來,倒是和唱大戲似的,撿了個熱鬧看。看完熱鬧,靈阿又說了些什麼,黎南沒聽懂。心裏念叨著,或許學學苗話也不錯。
獵人們聚集在一起,準備著各自的東西,陸陸續續的開始上山。
臨走前,靈阿對呂雷道,“阿雷,黎南就交給你了,萬事小心。”
呂雷整著他的獵弓,嘻嘻笑道,“苗父你放心吧,我一定不會讓黎南少半根頭發的。”
“好了好了,別多說了,快上路吧,小心落在後麵。”靈阿說著推了兩人一把,黎南也不好意思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和靈阿來個依依惜別,隻背著眾人捏了一下靈阿的手,又趕快放開,多看了靈阿兩眼,一步三回頭的跟在呂雷後頭走了。
兩人進了山,走了一會兒,為了保存體力,話也沒有多說。旁邊突然跑出來一個人,嚇了黎南一跳,待看清楚了,才發現是長生。
長生嘻嘻笑道,“黎公子,嚇著了吧?”
黎南道,“長生,你怎麼在這裏?”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裏?我去年就成年了。”
“你,你成年了?”
呂雷在旁邊翻了翻白眼,道,“黎南,長生已經十五了,你不會不知道吧?”
“啊?”黎南張大嘴巴,他確實不知道。
“嘻嘻,今年是我第一次參加狩獵呢。”長生不再理會兩人,嘰嘰喳喳的走在前麵。
呂雷看他跑的遠了,隻得提醒道,“長生,別跑太遠。”
“沒事,你們快點。”
三人走了一程,一隻動物也沒見著,倒是累得很,黎南問道,“怎麼走了這麼久,什麼都沒見著?”
呂雷擦擦汗,道,“還沒到地方,你累了就先歇歇吧!”
三人靠著樹,坐下來歇了。黎南接了呂雷拿的幹糧,哽了幾口下去,就聽得呂雷道,“這一段要是不順著路走,而往林子深處走,倒是可以看到兔子之類的,你要是晚上想吃野味,我們倒是可以去看看。”
黎南沉吟一下,道,“晚上再說吧!”
呂雷這回有些奇怪,也沒和他打鬧,隻淡淡道,“也好。”
長生似乎看出他們氣氛有點不對,道,“我們這幾天都一起走行不行?”
呂雷道,“誰敢趕你走啊?”
“師父又沒叫你照顧我。”
呂雷站起身來,“照顧你用的著苗父吩咐嗎?”說話間還看了黎南一眼,“起來了,快走吧,我們已經落後很多了。”
黎南心裏有些不痛快,但還是乖乖的跟著走。呂雷對他的態度有所改變,他不可能遲鈍到看不出來,隻是實在是不好拿捏到底是為什麼罷了。
想來想去隻可能是因為靈阿,也就是說呂雷心裏也不是沒有靈阿。但是既然這樣,他為什麼要向他爹說情讓他留下來?況且靈阿也說了,這裏的男人對他,該是沒有感情的。不然為什麼從來沒有人拒絕家裏要求的婚約呢?
想不通這個事情,自然也想不通呂雷對他為什麼開始不冷不熱起來,黎南心裏算是堵了一塊石頭,總覺得不自在。
幾人又走了半天,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呂雷偏離了大路,果然打了一隻野兔回來,這邊長生已經生好了火。
吃過東西,呂雷往火裏加了幾塊柴,道,“你們睡吧,晚上不用擔心,我會添柴的。”
黎南點點頭,沒說話。
長生倒是說了一句,“阿雷哥,你烤的兔肉真好吃,回去要教我啊。”
呂雷笑了笑,“好啊。”枕著包袱,翻過身睡了。
但實際上,除了長生,黎南和呂雷都沒有睡著。黎南雙手操在腦後,盯著深藍色的夜幕,看了半夜,迷迷糊糊聽到呂雷說了一句,“黎南,你要好好待苗父,不要讓我後悔。”剛想說“我會好好對他的”,卻已經睡了過去。
第二天起來,三人吃過東西,繼續上路。
平靜無波的走了三四天,中間隻打了幾隻小動物吃,真正的大東西還沒打到。
早上的時候,進了一片更加茂密的林子,呂雷告訴兩人,此地已經有大的猛獸出沒了。話還在耳邊,就隻見前麵的林子裏突然一陣抖動。黎南怕得很,早停了下來,隻見呂雷放低了身子,一手向後,沉聲道,“蹲下!”
黎南便拉著長生蹲了下來,前麵有呂雷擋著,應該不會太危險。但呂雷看起來既緊張又興奮,長生湊上去小聲問道,“阿雷哥,怎麼了?”
“不知道,好像是大東西。”呂雷邊說邊取下弓,搭上箭,緊緊的盯著那裏。
黎南沒敢取弓,拉著長生往後挪了挪,免得礙了呂雷發揮。
那裏動靜更大了,突然一個巨大的身體從樹叢中暴露出來,隻見呂雷手上一動,一箭射了過去,箭尖刺入肚子上的皮膚,發出一聲鈍響,然後,傳來一聲野獸的吼聲。
竟然是一頭熊!
黎南有些想翻白眼,他又不想當英雄,怎麼就遇著了?他和長生都沒有見過活生生的熊,自然緊張起來,但呂雷沒發話,又不敢亂動。
熊受了傷更加瘋狂,一雙大肉爪子胡亂的揮動著,拔起身旁的幾棵小樹。呂雷連忙取出另一隻箭,搭上弓射了出去,因為熊一直在動,頭不容易射到,呂雷的箭又瞄準了身體,這箭便堪堪的射入熊的身體。但是僅僅刺入身體的兩箭,根本無法使熊倒下,還讓熊發現了三人的所在,往這邊撲來。
呂雷見情況緊急,顧不得許多,喊道,“你們閃開!”
抽出隨身攜帶的銀亮彎刀,朝著熊撲了過去。熊本來是瞎子,現在受了傷,十分瘋狂,自然不好對付。呂雷小心翼翼的靠近,從旁掠了過去,一刀砍在熊腿上。
本來彎刀上可以塗上毒藥,這樣更容易至獵物於死地,但是這次是為冬天準備食物,所以所有的獵具都是幹幹淨淨的。
黎南和長生的速度自然比不上呂雷,剛跑出去沒多遠,卻發現自己正在被發狂的猛獸追趕,兩人驚得四散逃竄。熊似乎是看準了黎南,猛地撲了過去。
呂雷見到黎南遇險,想要奔過去援救,可是他剛剛為了砍熊那一刀,人已經到了熊的後麵,要再趕回去救黎南已經來不及了。耳邊響起靈阿上山前的吩咐,急得不行,隻得強行搭弓射箭,這箭射進了熊的肋骨之間,或許射傷了肋骨,哢哢作響。熊的身形頓了頓,竟然還是不肯放棄黎南,呂雷已沒了法子,正緊急,隻聽得左邊傳來破空一聲,哢哢兩聲,熊的身體因為慣性往前走了幾步,倒了下去。
它的頭被一支羽箭貫穿了。
黎南跑的很急,沒注意腳下,不知道是被樹枝還是石頭絆了一下,身體不由自主的倒了下去,心想著完了,完了,這回肯定完了。本能的想要爬起來,又突然聽得後麵一陣迅疾的風聲,然後是哢哢兩聲,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反射性的轉身去看,迎麵而來的是倒下來的熊對著他張著大嘴巴,黎南心一緊,腳一軟,竟沒有爬起來。
此時呂雷已經搶到他麵前,急切問道,“你沒事吧?”
黎南愣了一會兒才回神,連忙搖搖頭,“沒事!可嚇死了。”
呂雷看向從左邊林子裏走出來的人,臉色有些不太好。黎南看了兩眼,隻覺得這人有些麵熟,但沒有認出來。
那人卻先開口了,說的苗話,黎南沒聽懂。
隻聽呂雷對那人道,“又不是不會漢話,黎南聽不懂你說什麼,有什麼意思?”
那人有些惱怒,但還是說了漢話,“早知道是你,我就不救了。”
這一說話,黎南就知道是誰了——羅寧。
這便叫做,不是冤家不聚頭。
黎南沒說什麼,畢竟人家救了他,嘴上還是道了句謝謝。
呂雷說道,“阿寧,別說那些有的沒的,這東西怎麼分,你說吧!”
羅寧話鋒一轉,“我隻有一個人,你們有三個人,我要熊皮就是。”
這明顯的欺負人,熊那麼大的身體,再多幾個人也扛不走啊。除非是獵隊專門來打熊,一般的獵人要是殺了熊,不過取熊皮和熊牙。熊皮的用處很多,熊牙基本隻能起個象征意義。
呂雷剛想發飆,羅寧說道,“這熊瞎子我跟了兩天了,隻是沒想到讓你先動了第一箭。”
呂雷想了想,最後道,“好吧,熊皮你要可以,自己剝。”
羅寧這下傻眼了,剝熊皮可不是誰都會的。
呂雷仿佛早就知道他不會,看到他的表情,不禁有些得意,但嘴上不說,走到熊旁邊蹲下,拿刀在熊頭上紮了一下,那熊確實死透了,動也不動一下。呂雷便放心的扳開熊嘴,取了兩顆大牙下來,道,“我們拿了東西,可就走了,你慢慢的剝熊皮吧!”
羅寧氣的厲害,看呂雷真要走,忙叫道,“站住!”
呂雷笑著轉身問道,“什麼事?”
黎南根本沒空看兩人吵架,眼睛四處搜尋著長生的身影,但就是沒發現,急了,問道,“長生呢?”
呂雷也慌了,團團轉了幾圈,朝林子裏喊道,“長生,你在哪裏?”
黎南也喊了幾聲,但是沒人應。
羅寧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麼事,忙說道,“呂雷,我們先別鬧。你找這邊,我找那邊,黎南在這裏等著!”說完也不等呂雷說話,徑直去了。
呂雷也往反方向去了。
黎南一個人待在原地,麵前是巨大的熊屍,嘴上血肉模糊,正是被呂雷取了熊牙留下的。一陣心悸,連忙調過目光不去看,眼光四下裏看,突然發現身邊安靜得很,仿佛整個林子裏就他一個人似的,心裏慌得很,情不自禁想起了靈阿。
他有次和靈阿上山采藥,也是落了單,那時候仿佛還沒有現在怕得厲害。莫非是那時候還想著自己還有退路,現在倒真的什麼退路都沒了。
正胡思亂想,隻聽得羅寧叫道,“呂雷,黎南,快過來,找到了。”
連忙收回神智,循著聲音找去。
剛看見羅寧和昏迷的長生,黎南就急了,正要過去,呂雷從後麵超過了他,將長生從羅寧手裏接了過來。
羅寧道,“仿佛是被蛇咬了,我們先到路上去!”
黎南聽見是被蛇咬了,小腿上的肌肉莫名其妙的跳了一下,然後隱隱發痛。
回到熊屍體旁邊,讓長生靠在屍體身上,至少比地上軟點熱點。呂雷上下檢查了一遍,果然在腳踝上發現兩個小洞。長生鞋子掉了一隻,被咬的正是那隻腳,想來是跑的時候慌了,將鞋子弄掉了吧。
黎南強忍著爬上來的雞皮疙瘩直直的盯著長生的小腿,身體僵硬得厲害。
呂雷俯身下去,為長生吸出毒液,好一會兒,吐出來的終於是鮮紅的血液了。呂雷從懷裏掏出一個瓶子,灑了一些藥粉在傷口上,又扯了一截布給長生包上,才算鬆了一口氣。
黎南問道,“長生他沒事了吧?”
呂雷點點頭,道,“還要再看看,過了今晚,要是沒事就沒事了。他鞋想必是掉在哪裏了,我去找找。”轉頭又對羅寧道,“謝謝你幫忙,我等會兒幫你剝熊皮吧!”
將長生挪到一邊放好,呂雷躬身進了林子。
黎南掏出手巾,給長生擦了擦臉上的泥土,撫平長生因為疼痛或者恐懼而緊皺的眉毛。回寨子以後,靈阿知道了,得心痛吧!他知道靈阿雖然對長生不寵溺,但心裏卻是真心疼的。
呂雷拈著長生的那隻草鞋回來,輕巧的扔在長生身邊,對黎南道,“等會兒給他穿上吧!”
然後轉身去剝熊皮,剝熊皮其實也是一門手藝,他呂家在這方麵的名聲在苗疆也是響當當的。
黎南給長生穿鞋的時候,聽到呂雷和羅寧嘰嘰咕咕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但聽那語氣,倒是十分溫柔的。
比賽性質的打獵已經隻剩三天了。
匆匆和羅寧道了別,黎南已經看不出羅寧對他還有多大敵意了。
呂雷手上的熊牙已經能證明一切,所以也沒有了打獵的興致,而且這裏長生沒法走路,隻得由兩人交替背著往回走。
回了寨子,眾人對呂雷能得到熊牙豔羨不已,但是很奇怪呂雷為什麼沒有將熊皮帶回。呂雷對眾人說送了朋友,眾人也就不再多問。
長生被送了回家,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看來整個獵季都無法出去打獵了。
黎南在呂蜂那裏吃過飯,急急的就要回去。
看到吊腳樓了卻沒看到人,噔噔噔上了樓梯,隻聽得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紅色的人出現在自己麵前,不是靈阿還會是誰?
剛要說什麼,靈阿卻已經急急的撞了過來,一頭撞進他懷裏,撞得胸口微微發痛,卻越覺得那心跳的厲害。
抱緊懷裏的人,久久沒有說話。
“你都瘦了。”
兩人卻同時說出這麼一句。
這晚上,靈阿異常熱情,黎南有點受寵若驚,但心裏卻是明白的,呂雷拿了熊牙回來的事情,還有誰不知道麼?沒想到出門前說的玩笑話卻成了真,靈阿該是嚇著了。
第二天,呂雷突然來訪,見到靈阿軟軟躺在床上,除了多看了黎南幾眼以外,也沒多說,掏了一顆熊牙出來,道,“這是爹讓我帶給你的。”
靈阿收了,第二天穿上紅線,戴在了黎南脖子上。
黎南不依,又將那熊牙套了回去,道,“我雖然不知道這東西到底什麼意思,可你要給我戴著了,叫他看見了,心裏會難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