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相濡以沫 第四十二章 波濤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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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波濤暗湧
轉眼到了雍正六年八月十五,允禵,素素還有弘明,錦寧和已經一歲的永忠,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月餅。雍正依禮賞的月餅被允禵供了起來。遠遠的放在最外麵人皆可見的地方,以示尊崇。自己一家人卻躲到後麵的小院裏,和樂融融。
畢竟是曆劫歸來,允禵看看眼前的弘明一家人,竟有重生之感。聊著聊著,想到家裏的其他孩子,不勝唏噓,怎麼說都是陪著他一起甘苦的人。無意中念及舒舒覺羅氏的艱難,隨口說了句“她一個女人也不容易”。說完之後,覺得不對勁,看了眼素素。
素素有片刻的愣神,見允禵看她,笑了笑,低頭吃飯。很難說她不介意,畢竟她無法確定也不想確定和允禵之間的“家庭關係”。一邊是從不強調婚姻關係的師父師娘,幸福的生活;另一方麵是作為小妾的親娘和作為大娘的自己,在夫家的悲慘遭遇。素素不知道哪一種該是自己選擇的,下意識的回避這個問題。而今允禵無意中提了出來,素素才意識到,自己終究不是他的“家裏人”。他心裏一定是有自己的,但是他心裏也有那個家,是一起的,還是單獨分開的?素素想不明白,也不想想明白。心裏稍有別扭,就轉移了念頭――其實,站在女人的立場,舒舒覺羅氏也挺可憐的。
將心比心,若是自己未必能有此毅力持家。丈夫身陷囹圄,眼看快十年了,夫妻不見麵,個中的苦楚稍微想想都覺得艱難。這樣的女人不由得不敬佩和尊重。和這樣的女人“搶”丈夫,多少有些不厚道。
素素心裏很矛盾,一邊想為自己開脫,另一邊卻在嘲笑自己自作自受。被允禵纏住了,這一輩子恐怕都要生活在自責中呢!一邊吃飯,一邊默默的苦笑,小心的掩飾了,免得允禵為難。
素素雖然很聰明,卻是一種基於純善的智慧,而不是心機。掩飾自己的好惡,並不是她的專長。麵對人精似的允禵,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表達出她對他的理解,可是又不能說出來。隻好從下麵悄悄抓住允禵的手,輕輕的拍了拍。允禵心裏明白,卻無從勸解,不想素素誤會自己,又的確對那邊心中有愧。暗自著急。放在桌下的手背突然落下一點溫柔,輕輕的兩下。驚愕的抬起頭,看見素素的笑臉。這不是滿不在乎的敷衍笑意,允禵感覺到她的難堪和不妥協,但同時那隻暖軟的手告訴她,她可以理解……
允禵心裏一暖,無端的輕鬆起來。話鋒一轉,眉飛色舞的說起察哈爾的事情。弘明約略聽說,隻知道二人均是身負重傷,內情不是很了解。聽允禵講的神奇,側著身子聽得入神。錦寧哄著永忠,一點點的喂著,不時的發出一聲聲驚歎。席間,允禵特意讓塔布把那件白蛇甲衣拿來炫耀了一把。有意無意的,詳細而重點的描述了一下自己是怎樣衝進去,又是怎樣刺死大蛇。說的口沫橫飛,驚險無比。很多年以後,永忠發現,瑪法(祖父)的冒險,其驚險的程度是隨年增加的。到最後就不僅是蛇,還有很多別的山精鬼怪!唯一不變的是太太(注:滿族對祖母的稱呼)看瑪法的眼神,永遠是那麼毫不遮掩的喜悅和愛戀。甚至在他青春期的時候,他試圖從服侍丫頭臉上找到類似的表情,結果總是遺憾。
酒宴結束,天也黑了。弘明一家告退,素素想上山走走。兩人攜手並肩,慢慢的散著步。
團圓之夜,家家張燈結彩,東南前門方向的天空顯得比別處更加明亮。登高望遠,更顯此處的幽深。允禵看著身側的素素,想起方才的事情,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素素握住他的手,歎口氣,看著遠方的天空,神色空曠而迷離。今生已付君,且隨君行止。
至半夜,二人才迤邐而下。侍衛們都有些懈怠了,除了達爾其和隨身服侍的塔布,四下無人。素素輕輕捏了一下允禵的手,趁著他愣神的功夫,悄悄指了指東門方向。伸手一拽,允禵不由自主的隨著她走過去,一直來到高牆下。足足十丈的高牆,雄偉的立在允禵麵前。仰足了脖子,才看到牆頂。素素不是不能“飛”了嗎?
正在疑惑,素素向達爾其打了個手勢,達爾其會意。和塔布轉身回到住所,按照事先吩咐好布置好臥室。塔布則壓低聲音,作出主子已經就寢的模樣吩咐眾人各自安歇,自己則留在外間看守。
話說素素,在達爾其和塔布走後,拉著允禵繞到幾棵大樹之中,又把她的寶貝白綾掏了出來。不同的是,綾子一端變成了那個五爪鉤子,那條細細的鏈子就藏在白綾子下麵。抽手一甩,啪達一聲就搭在牆頭。允禵抬頭望去,雖然是白色的,暗夜中卻不反光,顯然不是一般質地。正暗自納悶。突然,不遠處傳來巡守的士兵的呼喝:“什麼人?!”。
允禵不提防,嚇出了一聲冷汗。素素卻是不急,捏著嗓子裝出了幾聲貓叫,瞄瞄的,和真的一樣。允禵吃驚的看了一眼素素,看來她不止武藝高強,這些雞鳴狗盜的本領似乎也會的不少。
士兵罵罵咧咧的離開,素素一手抓住帶子,幾個起落,爬到頂端。允禵也抓好帶子,素素在上麵接應著,兩個人依樣畫葫蘆翻過牆去。
到了遠些的地方,素素熟門熟路的找到兩匹馬,看來是早有準備。允禵疑惑的看著她,心裏充滿問號,卻知道此時不宜多說。隻聽素素邊走邊說:“我們不能停留很久,一會兒,舒舒覺羅氏會帶著弘春他們在角門那裏等你。四更的時候我們就要走了。”說話間,來到西直門的府邸。雍正拘著允禵,卻沒有虢奪他的爵祿,怎麼說也是個固山貝子。在舒舒覺羅氏的操持下,家裏依然富庶雍容。站在府門外,看著張牙舞爪的獅子和黑夜裏府邸高大的輪廓,允禵突然心生膽怯,有些不想進去。
素素撲哧笑了一聲:“一會兒你就舍不得出來了!”帶著他繞到角門:“委屈你走小門了!”自己去敲門。門悄悄的拉開一道縫,素素輕巧的閃到一邊,把允禵推了過去。裏麵發出低低的一聲“呀”,允禵隻覺得身後有人一推,門已經開了,身不由己的進去。回頭望時,渺然無人……
素素略一沉思,想起十七王府。繞了過去,才想起蓉蓉不在。循著人聲,轉到了前門。買了些小吃,又去了趟銀號,尋了個地方,聽了會兒閑言碎語。看看時間,已經差不多了,這才匆匆返回。
按照約定,在角門上輕叩幾聲,門裏沒有動靜。等了一會兒,素素看看天色,微微皺眉。正要再扣,裏麵傳來一陣爭執,夾著女人的哭泣,過了一會兒,允禵的腳步聲響起。素素連忙牽著自己的馬遠遠的走開。看見允禵翻身上馬,一團黑影向自己這個方向過來,才鬆了口氣。待他繞過街口,悄悄跟了上去。允禵回頭看了她一眼,加緊催動馬匹,趕回景山。
回到自己的小院時,素素才發現允禵雙眉緊縮,似乎有什麼煩心事。想想他們家那些事,不願多理,兩人匆匆休息,一夜無話。
撿了沒人的功夫,素素這才和允禵說了經過。
府裏也聽說允禵在察哈爾的經曆,甚是擔心。又苦於無法見麵,曾經找了門路和弘明聯係。當時弘明也沒有辦法,隻能幫著通下消息。
剛說到這裏,允禵突然打斷她道:“什麼時候的事情?我是說在這之前,她們第一次聯係。”
素素遲疑片刻,方才說道:“具體的我也不清楚。”
允禵看她半晌,歎口氣,攬過來,讓她坐到自己的腿上,說道:“為難你了!對了,你繼續講吧!”
素素點點頭,心思略微有些恍惚。他們回來以後,本來素素也不知道,隻不過有一次無意中看見了,回來問弘明,弘明才說的。眼看八月十五了,本來是團圓的日子,又經過這麼一檔子事情,於情於理都要回去看看。隻不過,方式不太光明。可也是無可奈何!
允禵道:“那外麵是誰安排的?”
素素笑道:“我在江湖那麼久,也知道些他們的門道。安排這些事情收些錢,很容易的。放心,他們不問原因。”
允禵點點頭。忽又問道:“你怎麼和他們聯係的?”
素素笑著不語,想了想,才有點得意的附耳說道:“有些人可以有不止一種身份,而我剛巧知道。”允禵立刻想起先帝在時,提到的教眾。素素以前在江湖闖蕩,也曾經和自己聊起過一些門派教眾的事情。難道說在侍衛裏麵?狐疑的看著素素,素素狡黠的一笑,才說:“這也是弘明做不了,而我可以做到的原因!”
允禵心中一鬆,不由得嘲弄的一笑。雍正自以為把他圈起來,就可以萬事大吉了。就算沒有素素,身邊這些人,有幾個隻有一張皮的?不過,多少也明白雍正追殺素素的用心,這丫頭的辦事能力的確是一流的。若她是個男人,或者真的有喬引娣那樣的心思,這天下還不知道怎樣。想到這裏,按住素素翻書的手,問道:“若是當初遇見你的第一個人是雍正,你會不會愛上他?”
素素一愣,奇怪的問題!還是認真的考慮了一下,方才搖了搖頭:“他身邊的女人都那麼厲害,他眼裏又沒有女人,我才不會傻到和他摻雜不清呢!”
允禵這才明白,她之所以留下並不是真的可以接受他的家,而是他的眼裏有她。允禵點點她的鼻子,說道:“懶丫頭,你還怕鬥不過她們?”
素素眼神一暗,說道:“就算鬥過又怎樣?”看了眼允禵,才說:“可能你不喜歡,可是我覺得把女人當作鬥雞來看的男人不值得。我不喜歡為了男人去難為,或被難為。”
允禵有些尷尬,這種想法若是在出自一個自尊自愛的男子口中,是合情合理的。偏偏出自女子之口,直接否定了千百年來女子的習慣。允禵細細思量了,不由有些驚愕:“這也是你師娘教你的?”
素素點點頭,沒有否認。誰教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已經深入骨髓,無法改變。就好像這一回,她可以幫助他去見家人,卻不能容忍他住在“那邊”,或者向那邊的妻妾盡丈夫之責。實際上,在去之前,她也曾問過自己,一旦發生了,自己該怎麼辦?沒有答案。
允禵想了想,說道:“鴻英病了。”鴻英是舒舒覺羅氏的閨名。素素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告訴自己這些。允禵道:“那天她抱病在後院等我,實際上也有安排後事的意思。”素素不可置信的捂住嘴。“皇上曾經安撫過她們,老十三也多次說過,不管我出不出來,這個爵位始終是留下的。她希望讓弘春承繼爵位。”素素歪了歪頭,更加迷惑。允禵不得不把話挑明了,把手放在素素的小腹上:“看樣子我活的時間不會太短,你又可以生了,我想……”
噗哧,素素終於明白過來,心中一鬆,笑出聲,搖著頭說道:“唉呀,大戶人家就是不一樣!是我小心眼兒了。那天,我還擔心你們夫妻見麵說起體己話,濃情密意的不願意走。所謂‘綺窗深靜人歸晚,金鴨水沉溫’。立盡黃昏才等到的人,卻是為了這個東西!早知如此,我還擔心什麼!”允禵被她笑得麵上微紅,稍稍有些惱意。自己何嚐不想和家人敘敘離情,叮囑叮囑。可是上來沒兩句就說起這些事,縱然鴻英身體欠安,也不差這一會兒半會兒。想來是她做主的日子太久了,以至於忘了上麵還有個丈夫,當時心裏也是一肚子火!被素素一笑,更覺難堪,臉色也不好看。
素素趕緊打住,摟著他的脖子,笑意還是忍不住:“若是她在乎這個,就給她好了。我還擔心她,她要你,要你――,你是她丈夫,那個,嗯哼……”下麵說不出來。允禵卻恍然大悟。當初他還擔心丫頭幫自己是不是又想著什麼拉開距離,現在看來,她是鐵了心的跟著自己。隻是擔心自己“紅杏出牆”,真是多此一舉!不管怎樣,至少,她是在乎的!
想到這裏,心裏略為好受一些。對鴻英那邊,心裏還是有些虧欠。見素素這樣說,似乎不是很關心這件事,便道:“當時我沒同意,她有些不高興。出來的有些晚,你不要多心!”素素趕緊擺手,否認道:“沒有,沒有,沒有!怎麼會呢!”
允禵看她兩頰飛紅,靦腆的樣子以前竟是沒有見過,忍不住吻了上去。在她耳邊廝磨著,心裏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有些甜,有些澀,還有些微的苦味……
今年的京城雪量不多,記得雍正元年的時候,京城大旱,老九老五還有其他幾個阿哥囤積居奇,狠狠的發了一筆財,也因此得罪了雍正。後來老五被削爵,也與此有關。其實,五哥也不缺錢花,大概就是成心搗亂吧!允禵看著朗朗的天空,從壽皇殿的偏殿出來。心裏想著外麵的事情,上次自己雖然在景陵,鴻英未經自己同意跟著摻和,雖然僥幸退出來的早,但是雍正未必不知道。這一次,若是發生相同的事情……,眉頭微蹙,弘春不是不好,隻是被鴻英嬌慣的有些過分,自己又常年不在家,管教的也少。如果真的讓他選擇,他寧願是弘明。到不是因為弘明的娘是嫡福晉,而是比較而言,弘明更穩重一些,可以把這個家平平穩穩的帶下去。那樣,自己就算真的和素素走了,也比較放心。
一路想著,一路向小院走去。當務之急是不了解外麵的情況,至少應該警告她們一下。還有那個後進門的伊爾根覺羅氏,性子很是張揚。和鳳凝差了十萬八千裏,若是鴻英去了,她來主持家,不知道能惹出什麼禍!可是一時半會又想不出主意來。越想越頭疼,忍不住歎口氣。進了院門。
東廂房是小書房,斜眼瞥見素素在裏麵忙活,撩起衣襟,抬腿進去。見是他,素素趕緊放下手中的筆,說道:“怎麼了?大老遠的就聽見你歎氣?”
允禵解下貂裘短披風,說道:“耳朵怎麼這麼靈?還聽見什麼了?”
素素佯怒道:“不能聽麼?那就別說呀。”允禵笑了笑沒有爭辯,自顧自的走到畫案前,原來素素正在作畫,畫的就是窗前的那株桂花樹,骨節嶙峋,三兩片枯葉,無風自搖,很有些意境。隻是有些淒清。“怎麼畫這個東西?一點兒也不喜興。”允禵不以為然的評價。
素素道:“還沒畫完呢!”說著站回畫案,繼續塗抹。允禵在旁邊幫著配色磨墨,一晃眼,半個下午過去了。
弘明進來的時候,剛剛畫完,兩個人正在評價。看見弘明進來,允禵說道:“弘明,你來看看,這是誰?”
弘明原本見二人舉止親密,有些尷尬,正想退出去。此時見問,隻好硬著頭皮走上前來。仔細一看,大吃一驚。水彩渲染的桂花樹也就罷了,偏偏樹下的母子二人用的是極工整的工筆畫技法畫出來的,點染渲影之處恍若真人,分明是錦寧母子。
素素笑道:“本來是想把你畫上去的。爺站的不耐煩了,隻好作罷!”
允禵辯解說:“弘明別聽她瞎說,她根本不會畫,在這裏找借口。來看看,像不像你媳婦?”
象,象,真是太象了!弘明仔細看了看,說道:“這筆法似乎象西洋畫法,但是好像又和郎侍官的不太一樣。比他的更像真人!”
素素道:“好眼力,的確是西洋的技法,隻不過更強調遠近明暗和線條的表現力,是師娘教我的。這裏沒人會!”
允禵撇撇嘴:“什麼明暗!看這裏,”指著畫上的小娃娃,說道:“永忠明明是白白的臉蛋兒,多可愛的一個小孩兒。偏讓她描上紅粉,像個女子似的。還有錦寧的鬢角,讓她弄得灰塗塗的,一點也不好看!”弘明看看,粉撲撲的也挺可愛,錦寧那裏是留了些鬢發的。沒覺得有多大毛病。不過看阿瑪發話了,低頭諾了一聲,不敢多說。
允禵仿佛找到了同盟軍,又把素素貶低了一通,心裏這才舒坦。說道:“一會兒讓人裱了,拿到你那裏去,讓錦寧也看看,就賞給你們了。”弘明趕緊謝過。
塔布上來捧了下去,素素伺候允禵洗了手。允禵這才問道:“怎麼,你來有事?”
弘明看看素素,又看看允禵。素素心裏有數,先向允禵道了福,又向弘明盡禮,先行離開。
待到離開,弘明噗通跪下說道:“孩兒知錯了,請阿瑪責罰!”
允禵目送素素走遠,這才扭過頭來看跪著的弘明,方才的笑意好像從來不曾存在過。臉驀的一沉,冷冷的看著他,說道:“你眼裏還有我這個阿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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