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清晨，沁涼如水。
    韓淩以進了校園大門，不自覺緊了緊衣領口。前麵闊直的大道兩旁，梧桐已經泛黃了葉子，自顧自飄飄揚揚最後投向大地，仿佛對曾經依傍的樹枝無所眷戀。
    “淩淩！”
    熟悉的脆嫩聲音，韓淩以回頭，是左晗。
    他的聲音和他的模樣一般，脆嫩可人，青春的氣息撲麵而來。
    淺藍的牛仔褲，淺藍的格子襯衫敞開，裏麵一件純白的T恤。左晗平時的穿著和他在酒吧工作時候的樣子沒什麼區別，從來都這麼清純陽光，簡簡單單卻有一種無形的誘人味道。
    雖然他比韓淩以大一歲高一年級，是他同專業的學長，但平時兩人一起的時候韓淩以總覺得自己更像年長的那個。
    “怎麼回事，看你沒睡好的樣子。”左晗推著單車跟在韓淩以身邊。
    韓淩以沒說話，搖搖頭，表情有些木。
    “昨天那個人…”左晗微微遲疑，“你們很熟嗎？”
    沒有表情的臉鬆了一秒，韓淩以抿了抿嘴。
    左晗應該察覺到了一些事實，昨晚發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裏，安雲城不顧險況衝上去維護韓淩以，被打的時候韓淩以就在旁邊死死抓著自己，那兩個人相互之間的在意與糾纏，他一個外人有十足的感受。
    “好吧，我不多問，”左晗抓上韓淩以的手臂，眼光之中有一抹溫暖，“如果真的有想傾訴的東西，來找我，不要每天陰鬱著一張臉，高興點，恩？”
    “知道了。”韓淩以安慰似的一笑。
    左晗知道自己還是白說。
    看著這個認識不久但一見如故的好朋友，他那一張白白的小臉上總是有化不開的憂愁，鬱鬱寡歡的樣子讓左晗很心疼，他知道韓淩以是那種什麼話都自己藏著，能不說就不說的人，寧願別人誤會了疏離他厭惡他，也不想多費口舌。身邊的人都認為他很冷，然而像自己這樣機緣巧合地接近了，才會發現表象之下他那個敏感而寂涼的靈魂。
    早上的一節大課，大一大二的幾個班一起上，韓淩以在偌大的教室裏縮在一個角落靠邊的位置，旁邊坐著左晗。
    左晗聽課很認真，手裏不停的記著東西。反看自己，道貌岸然地架著一副眼鏡，視線緊盯十米開外的PPT，思緒卻早在這遙遠的距離中紛亂不堪。
    遊神的時候韓淩以沒發覺左晗正盯著自己。
    左晗知道韓淩以又在愣神，因為老師的PPT停留在一頁空白，他還盯的這麼仔細。粗邊黑框的大眼鏡遮住了他半張臉，嫩白的皮膚遮擋不住他左邊太陽穴上的那一條細細的青色血管，給人一種脆弱不堪的感覺。
    他又在想什麼。
    曾經無意看到他手機相冊裏的那張圖片，一個幹淨帥氣的男生，溫和的眉眼正微笑著麵對鏡頭，仿佛隔著屏幕就能感受到他的翩然溫柔。
    左晗知道這個人對於韓淩以是非同一般的存在。
    因為他的相冊裏隻有這一張圖。
    餘光有所察覺，左晗轉過去瞧，斜前方的兩三個男生悄聲說著什麼，時不時往自己這邊看，韓淩以也察覺到動靜，看了看那幾人，然後很平靜地看了左晗一眼，微一笑，扶了扶眼鏡朝前盯去。
    說不在意是假的，不然自己不會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心裏卻在琢磨。韓淩以知道自己和左晗經常在一起已經被某些人傳言。因為酒吧工作到很晚，上班的那幾天他會在酒吧的員工宿舍住，學校同宿舍的人對於他的夜不歸宿也不多說，但人心難揣摩，猜想和鄙夷已經開始顯露。
    所有這些都會讓韓淩以堅定自己離開寧天是正確的選擇。
    左晗還是一臉清純陽光，對於那幾個男生詭異的目光，他甚至調皮地回他們一笑，如此清純秀氣的臉配上強大殺傷力的笑容，結果隻能是讓那些男生尷尬地紅了臉，噤了聲。
    這就是左晗的擅長所在，稚嫩青澀的外表性情和成熟老練的處世之道在他身上結合得渾然天成。
    韓淩以八月份就告別爺爺奶奶來到上海，到了學校因為還沒報名注冊沒有地方住，當時同專業的學長左晗暑期留校，幫他安置了行李，讓韓淩以暫時住到他們宿舍的一張空床位上。
    後來又介紹了夜色酒吧的這份工作給韓淩以。
    兩人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裏關係變得很親密，至少左晗認為韓淩以在上海跟他走的最近，他對韓淩以有一種一見如故的親近感，並且他堅信韓淩以也是這樣認為。
    和寧天的最後一次見麵，是報誌願之後寧天去北京的前一天。
    一如往常，他們去逛街，去公園，去吃寧天最喜歡的芝士焗飯，還去了他們周末常去的咖啡書屋。一切的一切，韓淩以相信自己演的足夠自然，讓寧天看來隻不過是短暫分離之前的一次小聚。無所記掛的分離，因為之後他們就可以長長久久更自由地在一起，這也是韓淩以一直強迫自己所假想的。
    他說他會在北京等他，他等了，自己卻食言了，像一個懦夫逃避，遠離。
    動身去上海的前一天，他們通了最後一次電話，熟悉溫柔的聲音在腦中久久繚繞，韓淩以下了好大好大的決心先按下掛斷，刪掉號碼，好像這樣就能逼著自己切斷對那一份溫柔愛情的渴望與緊握，但事實證明這些毫無意義的舉動隻會讓他更加嘲笑自己愛得不夠無所顧忌，走的不夠灑脫淡然。
    他愛寧天一如從前，所以傷痛前所未有。
    逃兵沒有被原諒的權利，他隻求自己的負罪能換來寧天的一路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