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終於感覺到周身的束縛鬆了些，他動了動，忍不住伸手艱難地握住了陌塵冰涼的手。
    繭已經越來越薄，仿佛終有一日會被吸收殆盡。
    洞裏的水滴聲終年如一日，不絕於耳。這是洞裏唯一的聲音。
    一隻本不該出現的蝴蝶翩翩飛舞著，全身雪白，透過冰雪的反射，美麗透明的翅膀揮舞間，仿佛能看到白色的光粉飄灑而下。
    蝴蝶落在繭上，舞動的翅膀停了下來，就在梧桐的眼前。梧桐的目光被吸引，忍不住盯著這麼久第一次見到的外物而出神。
    這是雪山裏的雪蝶，晶瑩剔透，不摻雜任何色彩。
    雪蝶前足移動著，慢慢移到梧桐唇邊，仿佛要隔著光繭親吻他。
    同一時間，梧桐聽到了輕微的破裂聲，然後他看到從雪蝶停足處慢慢蔓延開的細小裂紋。
    確實慢，慢到一般人肉眼難以發現。
    但是梧桐知道，光繭終於要裂開了！
    雨後的空氣很清新，杜芫嗅到了血腥味，他有一瞬間甚至分不清是來自於自己身上的傷口，還是來自於那個一臉驚愕的人。
    杜芫從來沒有想過某天自己的雙手會沾染上刺眼的鮮血，雖然他當初入雲安就是為了出人頭地，走入官場就免不得有極大可能會涉及到人命案子，但是這次卻是親手用剛學會的弩射殺了想要傷害蕭欽的人。
    那個人從馬背上墜落，一箭穿心而過。
    那個人要傷害蕭欽，所以杜芫並不後悔，盡管去扶蕭欽的手在發抖。
    連續幾天下了雨，草地裏全是泥濘。蕭欽神色恍惚，渾身發抖，對於杜芫的觸碰半點反應也沒有。
    剛才他飛奔而出，杜芫騎著馬追趕而來，有好幾次都是憑著自覺追上來的。他不管重新裂開血流如注的傷口，不管讓他皺眉的劇烈疼痛，隻顧著追趕蕭欽。
    他剛醒來，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是看蕭欽和蕭乾兄弟的反應，他想也許自己心裏的擔憂成真了。
    終於看到蕭欽停下來的身影，杜芫心裏一鬆，轉而卻看到了不遠處騎在馬背上對蕭欽拉開弓箭的人，而蕭欽卻完全沒有反應！
    杜芫心裏一緊，來不及多想，手就下意識地快速拿下了馬鞍上綁的弩，搭好箭矢，他毫不猶豫地射了出去。
    等看到那個人回頭驚愕的表情，他直接快馬過去，下馬去扶蕭欽。
    血腥味彌漫開來，天空陰沉沉的，又開始飄起了小雨。
    杜芫身受重傷，根本拉不起失神的蕭欽，歎了一口氣，他幹脆直接坐在蕭欽旁邊，把他發抖的身體抱在懷裏，用自己還在發抖的手臂緊緊地抱著他，試圖給他冰冷的身體幾分溫暖。
    “什麼都沒了……我終將一無所有……”蕭欽喃喃自語，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杜芫親吻他的臉頰，輕聲道，“澤儀，我在，你還有我，我一直都在！”
    可惜蕭欽完全沒有反應。
    杜芫仰頭看著陰沉沉的天空，任由細雨落在自己苦澀發紅的眼眶裏。
    他從來沒有如現在這般怕過，從來沒有。就連初次見麵差點被蕭欽活活掐死他都沒這麼怕過，就連前不久被追兵追殺，被困火焰之中他都沒有這麼怕過。
    他怕死，誰不怕死？
    可是他更怕這樣毫無生氣的蕭欽，他更怕會就此失去這個人。
    他怕失去這個萎靡在他懷裏，稍不留神就消失不見的，心如死灰的人。
    一時間兩人都沒再開口，杜芫的擁抱似乎稍稍安撫了蕭欽，他不再喃喃自語，也不再那麼厲害的發抖。
    雨越下越大。
    遠遠的有馬蹄聲靠近，很多。看來是早有預謀。
    然後兩個人兩匹馬就被騎兵包圍住了。兩個人緊緊相擁，兩匹馬悠閑地啃著草地。
    杜芫突然想起了前不久夢裏出現的畫麵，瓢潑大雨之中，作為書生的他和鳳凰被仙界的人困在雨中，萬念俱灰，悲痛欲絕。
    何其相似。
    可是這一次，他不會再放手。這是他的澤儀，他絕不會放手。
    杜芫轉而靠在蕭欽懷裏，完全不在乎因為身體下移而沾染到的泥濘。他緊緊抱住蕭欽道：“你生我便生，你死，我便陪你一起。”沒有多麼的激烈，卻那麼的擲地有聲。
    蕭欽終於還是有了反應，他抬手環住杜芫，漸漸用力，仿佛要將他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終於還是開口了。蕭欽沙啞地道：“可是我舍不得……”舍不得什麼他沒說，但是杜芫明白。
    蕭欽是舍不得連累他一起。杜芫蹭了蹭他的側頸，微微笑道，“我也舍不得。”
    他的舍不得，蕭欽當然也明白。杜芫舍不得拋下他。
    可是，他怎麼能讓這麼好的杜芫葬身異鄉？怎麼能讓如此愛他的杜芫早早失去鮮活的生命？
    不舍。
    還是不舍。
    報仇！
    蕭欽眼眸中突然迸發出濃烈的怨恨。
    他籌劃了那麼多年的報仇！如果不是遇到杜芫，如果不是因為父親的家國之心，他早就報仇了！
    如今父親死了，他隻有杜芫，他不能讓杜芫也離他而去，他更不可能讓江鴻和江詩宇逍遙，他還要報仇！
    他還要毀了江氏皇族！
    他還要讓杜芫無憂無慮地活下去！
    所以他不能死在這裏！
    他不能就這樣死在這裏！
    “我可以幫你。”重霄的聲音在識海裏響起。
    是啊，他還有重霄，好歹是個魔尊，盡管隻是魔尊的一縷魔氣分神。
    蕭欽沒有回答，但是重霄知道他默認了。之前沒有讓蕭欽和杜芫安然無恙的逃脫初雲追兵，可以說是他有意而為。盡管他如今魔力削弱，再加上蕭欽是凡人，對他施展手法多有限製，但是帶著一個人離開他還是能辦到的。
    重霄又道：“你隻需要幫我做一件事。”至於是什麼事，他並不打算現在說出來。
    手撫著撫芫被雨淋濕的頭發，蕭欽掃視四周，看著在雨幕中被舉著的弓箭，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沒有什麼處境會比現在更糟糕，既然能脫離現在的糟糕，不連累到杜芫，還能活著報仇，他又有什麼好怕的？
    反正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除了報仇和杜芫……
    有時候……
    生與死，不過一念之間。
    仙與魔，不過一步之遙。

    作者閑話：

    哎，熬著胃疼小腹疼寫完了這章，這是第三卷最後一章，接下來會開啟第四卷，梧桐陌塵也會出現。
    謝謝還在追文的小夥伴們，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