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記憶如盛開之花,燦爛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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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亞是半路出家做醫生的。因為他以前對這種看起來冷酷無情,甚至為了能做試驗而偷偷去偷竊死屍的人全無好感,甚至深深憎惡。
然而一件事情的發生更改了所有。
迪亞沒想過自己唯一的親人會得上肺結核。這個疾病在貴族中間擁有另一種完全不同的優雅稱謂,藝術家的疾病。許多音樂家和詩人,比如肖邦,比如濟慈都死於這種堪稱浪漫的疾病之中。然而迪亞更喜歡叫它的另一個名字:白色的瘟疫。
當迪亞看見妹妹愛麗絲因為虛弱而動作溫文爾雅,臉色潮紅,柔弱卻又帶著病態之美時,他覺得雙眼濕潤,濕潤卻帶著某種不能挽回的傾頹之勢。
他的所有世界都隨著這種美麗哀愁卻又殘酷異常的疾病而枯死,凋零,一點不剩。
到了最後,愛麗絲因為疼痛幾乎說不出話,她隻能憂鬱地坐在窗口,透過雕著花紋的木窗戶看向窗外,而窗外是他和妹妹一起種下的櫻花樹。那是特意從很遠的東方海運運來的,因為愛麗絲喜歡櫻花開得肆意爛漫的樣子。
她說,那種櫻花恣肆的樣子就像生命不能阻擋的死亡之美。
迪亞靜默站在門口上,進退兩難。他不想再讓她因為他的難過而自責,也不想如此輕易就放棄救治的希望。迪亞隻能站在門口,喉嚨幹得仿佛要燃燒成一堆灰燼卻無言以對。
說什麼?這種哀愁的疾病,最終隻能帶來死亡。
虛弱的愛麗絲看見來站在門口的人,微微笑起來,帶出幾分病態之美的蒼白臉色白中帶著紅潤,就像無可救藥般陷入愛情的少女,隻是迪亞知道她最終陷入的不是美好的愛情,而是死亡。
愛麗絲幾乎說不出話,也無法行動,隻能將僵硬的頭轉向窗外,淚水卻是不由自主地流下來,很輕很慢,但是讓迪亞瞬間就覺得心如刀割。
沒有經曆過那種痛楚,迪亞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原來人的心髒如此強韌,強韌到即便遭遇揉碎般的疼痛,也能完好無損。
迪亞的淚水也不知不覺地流下來。
後來他就將愛麗絲埋葬在那顆櫻花樹下。他記得她說的話,她說在東方有傳言說這種樹的花朵是由鮮血染成的,如果將人埋葬在樹下,花會開得很燦爛。
他至今都能聽見愛麗絲艱難在他耳邊耳語,語氣極輕,卻每一個字都深深銘刻在他心髒上。她說,哥哥,你要記得我。
當櫻花開得爛漫的時候,你要記得是我的血將它染紅。
你要記得,你有個妹妹。
你要記得,我來過,存在過——盡管我不得不離開。
迪亞將頭深深埋進愛麗絲因為疾病而顯得過分白皙的胸口,口腔鼻腔裏滿是粘在衣服上的對方鮮血的味道。他想起愛麗絲每次憂鬱咯血的樣子,那樣溫文爾雅地輕柔拿出錦帕,輕輕地,甚至不敢用絲毫力氣,緩緩觸到蒼白又透出些病態紅潤的唇角,目光卻是透過他望向遙遠無常的地方。然而那樣溫婉的動作並不能阻止死亡的侵略,當歡樂溢出的血液染透手巾,沾到愛麗絲繡著花紋的服飾上時,迪亞隻能跪在地上,將頭埋到對方的膝間。
那時鼻腔裏也和如今一樣,滿是對方的鮮血氣味,那麼濃鬱,那麼悲涼,那麼……溫柔。
然後他就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了鮮血的味道,那種溫暖又溫柔的液體,每每都能讓他產生愛麗絲尚在的錯覺,以及那段最天真爛漫的時光。
那是他再也回不去的時代,也是他再也尋不回的年少天真。
第一次殺人的時候,迪亞的手顫抖得拿不住手術刀。學校雖然也有解剖死屍的課程,但是那個時候學生很多,最重要的是,那時候解剖的是屍體,而如今解剖的是活人。迪亞將打暈的路人放在床上,躊躇了很久,二樓木窗外的月亮白得過分,就那麼明晃晃地照在床上,照在躺在床上的陌生人身上,照在對方露在外麵的脖頸上。
迪亞不可自抑地舔了舔嘴唇,因為他產生了錯覺。他覺得他的鼻腔裏開始散發出鮮血的味道,舌頭也因為未知的原因陣陣發苦,唾液逐漸增多。
然而他沒有忘記學醫的初衷。他學醫是為了救人而並非殺人。
迪亞就那麼坐在床邊的地板上,手裏拿著手術刀,直到那個陌生人醒了才恍恍惚惚地回過神,看向對方,而對方的瞳孔中滿是驚異。迪亞順著對方的瞳孔望過去,盯住自己手中泛著冷光的手術刀。
手術刀並不算鋒利,因為這隻是尚未開刃的試用品。在未真正出師之前,迪亞不想拿起那種擁有鋒利刀刃的手術刀。
他不想再一次經曆死亡,就算死去的是毫無瓜葛的陌生人。8
在迪亞惆悵感慨的同時,陌生人迅速跑到了門口,他的行動不可謂不對,在麵對潛在的生死威脅時,誰都不願意死去。而當迪亞回過神時他才想到如果這個陌生人從他家裏逃出去——那麼他算是徹底的身敗名裂,在爭奪遺產時他就沒有搶過那些道貌岸然的冷血親戚,如果連這棟房子都被政府沒收……何況,這個院子裏,埋著愛麗絲。
絕對……絕對不能讓他活下去!
身體在意識反應過來前已經行動。迪亞猛然從地板上跳起來,手裏的手術刀直直捅向對方的身體,為了防止對方一息尚存,迪亞還殘忍地將手術刀在對方的身體裏翻攪幾回。
熟悉又陌生的氣息漸漸飄散在空氣裏,迪亞近乎貪婪地深深吸嗅了口飄有腥味的空氣,內心覺得滿足,然而滿足過後是空曠。
那是任再多的鮮血,再多的眼淚也填不滿的,深如溝壑的傷口。
就在迪亞近乎神經質地自我唾棄,自我厭惡時,一聲尖叫喚回了他的神智。家裏的女仆正呆立在不遠處,四周滿是打翻的清粥——自從愛麗絲死後,他就再沒有食欲。
應該是清晨送飯的女仆。迪亞在心裏確認,隨後他緩緩地,緩緩地笑起來,這個笑毫無緣由,也毫無征兆,所以當迪亞微笑時不僅女仆愣住,迪亞自己也愣住了。
他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自己還能笑出來。
涼薄的手術刀輕柔地滑過女仆的喉嚨,隨後又近乎狂暴地迫進血肉裏,幾乎將女仆的脖子割斷,而在割裂女仆的喉嚨之後,迪亞跪在地上,淚水已然滿麵。
哭了少頃後,迪亞站起來,回到臥室換了套純黑色的服裝,他小心翼翼地將臥室窗簾點燃,看火燒得差不多了才順著廊道將每個房間死死鎖上,最後又悄悄來到大廳點燃掛在窗戶上的繡花窗簾後才出門,再利落地反手將門牢牢鎖上。
然後迪亞深深吸了口氣,再重重吐出壓抑在內心的恐慌氣息。
迪亞點燃了曾經和愛麗絲一起居住的房間,也點燃了他唯一的家。他在一片火光裏看著房間內的女仆尖叫掙紮,想要逃脫出來卻無動於衷。迪亞唯一的動作就是將帽子拉低,免得被不久後前來救火的人認出來。
從那一刻起,迪亞就知道有些事情,有些感情,有些人,已經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