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5章 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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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二剛過,宋念城就以學校裏有點事提前離開了家。當然,這隻是個借口。宋小飛經不住他再三的追問,甚至威脅他去注銷那個身份證,所以他隻好提供了兩個他知道的工地的地址。宋念城因為這事心裏煩的慌,家裏早就待不住了。所以剛拿到地址,他就立刻買了車票前往北。京。
北。京是整個國家的政治經濟中心,又有很多的風景名勝,宋念城曾經不止一次的想過要到北。京旅遊一番。天安門,故宮,長城------這些令全世界的人都向往的地方,每次說起來,自豪感就不由的從他心裏生出來。可是這一次,他一點都不激動也不興奮。坐在火車上,他一直都在想象著見到父親的情景。他的心裏有兩個畫麵在不斷的碰撞。他沒有撒謊,他說謊了。這一路雖然漫長,但宋念城的心裏一直都沒有平靜下來。他就這麼焦灼著,期待著,又害怕著。在各種情緒的糾纏中,目的地,到了。
北。京到了。霧霾雖然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可怕,但比起家鄉此刻雲淡風輕的樣子,還是讓他有點失望,或許,北。京今天本來就是一個陰天吧。宋念城沒有時間感歎,時間已經不早了,他要抓緊時間辦正事。他拿出記著地址的本子,隨手攔下了一輛的士。
“師傅,我要去XX路XX號,那裏有個建築工地。”
“那地方挺偏啊,馬上下班高峰時間,路上堵的很,估計送到得要個把小時呢。我得先跟你說清楚。”
“這麼長時間啊?”宋念城麵露難色道。他想到的不僅是時間,還有錢的問題。他雖然隨身帶著銀行卡,可裏麵也隻有他下學期的生活費而已。
“要不這樣,小夥子,你要是不趕,我送你到最近的公交車站,你坐公交車去。”司機師傅挺熱心腸。
“那好吧,謝謝師傅。”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這個小小的熱心的舉動,讓宋念城溫暖不已。
坐著公交車顛簸了一個多小時後,宋念城終於到了所謂的工地上。工地的四周一片荒涼,附近百米之內看不到任何人家和商店,就連路燈都是若隱若現的。工地上漆黑一片,哪裏有人工作的影子。難道是還沒開工?宋念城甚至有點懷疑是不是被宋小飛給耍了。還有一個工地,那是他最後的希望了。但是這麼晚了,去哪找呢?宋念城隻好乘著來時的公交車,隨便找了個小旅館將就了一晚。
第二天天剛亮,宋念城就起了個大早。簡單的洗漱了之後,他就匆匆前往第二個工地。這個工地好像已經開工了!混凝土車,鏟車進進出出的,好不熱鬧。宋念城覺得有希望了,立刻加快步子趕了過去。可是這偌大的工地雖然熱鬧,找個人卻難得很。
宋念城隻好和守門的老大爺打聽:“大爺,這工地上有個叫宋玉山的人嗎?”
“你誰啊?”大爺還有點警覺。
“哦,我是他老鄉,來投奔他的。”宋念城隨口找了個理由。
“真的嗎?”
“真的,大爺。我們村裏都叫他宋老四。”
“你什麼地方人啊?”
“XX市XX鄉XX村的啊。”宋念城熟練的報道。
“還真是一個地方的。喏,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個幾百米,看到公路再右拐走個幾百米,,到了小鎮上熟人多,你隨便問個人就知道他住哪了。”
“謝謝大爺,謝謝大爺。”宋念城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感謝之情了。再三感謝之後,他立刻撒開腿跑了起來。
宋念城盼望的見麵並沒有經曆多少波折,甚至可以說是不期而遇。他站在街道的這頭,遠遠的就看見了父親。是的,即便是一年沒有見麵,他還是遠遠的就認出來了。那個人就是他的父親。他正從街道的北麵走過來,一隻手裏提著好幾袋蔬菜之類的東西,另一隻手,卻和一個陌生的女人親昵的挽在一起。宋念城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但是不斷傳來的笑聲至少證明了他們很開心。流言是真的,原來流言說的都是真的。
即便他再怎麼努力的想要說服自己,麵對這樣的場景,他的心裏還是像在滴血,他的胸口有股火焰在燃燒,而且越來越旺。宋念城有股扭頭就走的衝動,但他還是咬著嘴唇忍住了。他可以預感到接下來的對話會有多尷尬。可是,為了母親,為了這個家,他必須要麵對這一切。
父親終於快要走到他的麵前了。這一路,似乎比他來北京的路還要長。200米,100米,50米,宋念城安靜的看著,就像是等待一場即將到來的審判。
宋玉山終於抬頭了。他看見了正怒目而視的宋念城。他有些驚訝,不,應該是非常的驚訝,驚訝的都說不話來了。宋念城不知道此刻他的心裏在想什麼,但他似乎很緊張,手中的東西掉落了一地,另一隻手也立刻從那女人胳膊中抽了出來。
“爸------”宋念城輕輕的叫了一聲,卻不知道接下來還要說什麼。
“小城,你來啦,你怎麼來啦?怎麼,怎麼也不提前打個招呼------”宋玉山斷斷續續的說道,一邊催促著旁邊的女人,“快把這些菜拿回去做飯,再去買幾個,我兒子來了。”
“不必了。”宋念城打量了幾眼這個女人,確實比母親看起來年輕,但這依然不能減少宋念城對她的憎惡,“我來,不是為了吃飯的。”
“孩子,難得來,肯定要吃飯嘛。我先回去做飯。”這個女人顯然挺識相的,拿著東西很快就閃人了。
宋念城安靜的站著,不說話,也不想挪動步子,就像個木樁一樣。
“兒子,咱別在這站著了,去家裏說吧。”
“家裏?你和那個女人的家?”宋念城終於按耐不住了。
“你誤會了。我和她,我和她隻是鬧著玩的。我們就是普通朋友。”
“真的嗎?你還想把我當幾歲小孩子嗎?”宋念城覺得心在隱隱作痛,“我知道我看見了什麼。難道到了現在,你還不想說實話嗎?”
“是你媽讓你來的嗎?”宋玉山有點尷尬,轉移著話題。
“不,是我自己要來的。我媽她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你。別人拿這事開玩笑,她都要和人家翻臉的。她一個人在家那麼辛苦,那麼孤獨,要照顧老人,要種田養雞,還要維持所有的親戚關係,她有多累你知道嗎?你竟然過年都不回家。不回家就算了,還------”
“大人的事情你不懂,我和你媽的事,很多你都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什麼?是,我是不知道。但我親眼看到了所有的一切,還需要知道什麼嗎?”
“你以為你看到的就是全部嗎?我聽說你媽在家,也不見得就是老實本分的------”宋玉山也生氣道。
宋念城覺得有點懵了,他甚至覺得父親簡直不可理喻,“你聽說什麼了?聽說了你就信以為真?你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找個人在一起了?這個家,你不要了嗎?”
“不是我不要,兒子,我出來這麼多年了,和你母親早就沒什麼感情可言了。你想想,我一年到頭在外麵,10多年和她聚在一起的時間也不超過1年。我們沒有生活基礎,也沒有什麼共同的語言。你說,這樣的家庭能維持住嗎?”
“所以,這是她的錯?所以,你就以此為借口在外麵找個人,然後把她晾在家裏,默默的替你操持家裏的一切?爸,你問心無愧嗎?你心安嗎?”
“我怎麼不心安?我不是定期都寄錢回家了嗎?你每年的學費,我不是都準時寄回去了嗎?”
“光給錢,你就覺得夠了嗎?我媽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她也有孤獨難過的時候。過年的時候,別人家都團團圓圓,就我們家冷冷清清,你知道她哭了多少次嗎?”
“那你說我要怎麼辦?回去偽裝一個和睦的家庭嗎?”
“偽裝?”宋念城愣住了。
他知道父親的意思。就算他勉強回了家,等待他們的也是無休無止的爭吵,甚至是打鬧。看父親的態度,這個家想回到從前,似乎再也沒有可能了。宋念城有點想哭,卻哭不出來。他不能當著父親的麵落淚。他雖然非常的生氣,可是他也沒有資格指責父親了。這一切,好像和他也脫不了幹係。雖然他站在母親這一邊。但他說的對,那確實是他和母親兩個人之間的事。而他,隻是個紐帶,不能替他們做任何決定。
“所以,以後都不回家了嗎?你要讓母親獨自麵對所有的指指點點嗎?”
“那你想要我怎麼做?”
“我不知道,”宋念城覺得有點絕望,他無力改變這種局麵卻又渴望改變,“我隻是覺得,你要對得起我媽。不管你怎麼做,你們至少要當麵說清楚,各自給對方一個交代。為什麼你能選擇,我媽卻要守著那個家一輩子?”
“你希望我們離婚?”宋玉山有點錯愕。
“不,我當然不希望這樣。我隻是希望我媽不要永遠蒙在鼓裏,我希望你們把問題都說清楚。而至於怎麼解決,那是你們兩個人的決定。”宋念城說完,轉身欲走,“爸,我回學校了,這事我不會和媽說的,你自己和她說吧。”
“留下來吃頓飯再走吧。”
“不了,我一點都不想吃。”
“那,錢夠用嗎?帶點錢走吧。”
“不用了,都夠的。”
“那,你好好保重,有事給我打電話。”宋玉山雖然想挽留他,但見他態度堅決,也沒轍了。
“再見。”
宋念城已經走的遠遠的了,還能看見父親在朝他揮手,而他眼中的淚水,也終於忍不住滴落了下來。
盡管家裏的事情讓宋念城煩心,但新學期的生活還是風平浪靜,沒有什麼改變。但讓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整個國家卻在隨後陷入了持續的恐慌之中,起因隻有一個——SARS。
剛開始的時候,電視和報紙上隻是有點零星的報道,大家也不以為意。形勢與政治課上,教授還特意談到了這個事情。說最早在2月份,廣東的媒體報道了部分地區先後發生非典型肺炎病例的情況,報道稱:截至2月10日下午3時統計,共發現305例,死亡5例。其中醫務人員感染發病共105例,沒有一例死亡。305例病人中,已有59人病愈出院,尚未出院的病人都得到有效治療,情況穩定。同時,中國疾病預防控製中心負責人在接受記者采訪時預測,全國近期內不會發生大範圍呼吸道傳染病的流行,但局部地區可能會出現小範圍呼吸道傳染病的流行。大家都以為這隻是個普通的小範圍的傳染病,已經被控製住了。但沒想到的是,這隻是噩夢的開始。
之後的一段日子,宋念城的生活還是照舊,每天在宿舍,教室,圖書館,文學社這幾個地方來回穿梭。不過,報紙和電視上關於SARS的報道一直都沒有中斷過。大家對於廣州和北京出現的這個傳染病,雖然心裏還是有點害怕,但畢竟青州離這兩個城市很遠,而且青州也沒有出現病例,所以擔心歸擔心,並沒有出現什麼大的亂子。
到了4月9號的時候,《時代周刊》在網絡發表了《北。京遭到SARS襲擊》的報道,大家這才了解到北。京的疫情遠比官方公布的嚴重。世界衛生組織重新提出了旅遊警告,並且再次把北。京列為了疫區。宋念城有點擔心身在北京的父親,還特意打了個電話過去詢問,得知一切正常後才放了心。
4月16日,世界衛生組織正式宣布SARS的致病原為一種新的冠狀病毒,並命名為SARS病毒。
4月18日,教育部決定將全國碩士研究生複試時間暫推遲到5月底進行,具體時間另行通知。
4月19日,教育部動員外地生“五一”期間不離校回家。
也就是這個時候,學校突然發布了封校通知——禁止任何人隨意外出。如果確實有事情需要外出的,需班長、輔導員以及門衛簽字確認,並且每次外出時間不得超過4個小時。同時,取消晚自習以及所有超過100人以上的集體活動,建議大家分散在自己的宿舍自習!除此之外,還要求各宿舍在舍長的監督下測量體溫並記錄,必須每天上交給輔導員。對於體溫異常或者有任何感冒症狀的同學,第一時間通知輔導員及各院院長!最後,五一長假取消!
通知一出,全校嘩然!所有人都緊張了起來!SARS來了,它真的來了。它就潛藏在我們的身邊,隨時可能肆虐我們脆弱的生命。整個學校都陷入了一種異常的氛圍,不僅僅是害怕和恐慌,還有壓抑和無助。
原本在這個節骨眼上,宋念城是不能隨便外出的。但在封校通知出來之前,他剛好請假了。他接到了父親的電話,說母親去北。京了,而且還在那裏大鬧了一場。現在局麵有點混亂,他讓宋念城趕快過去勸勸她。
宋念城有點訝異,多少年沒出門的母親竟然主動去北。京找父親,她一定是知道了什麼吧。他能想象出母親見到父親和那個女人在一起時會有多麼的震驚,但他想象不出一貫安靜溫順的母親受了這個刺激會變成什麼樣。他很擔心,他真的很擔心。宋念城火急火燎的往北。京趕去,整個旅途都焦慮不已,更讓他煩心的是,偏偏手機又在車站搞丟了。
幾經波折之後,宋念城終於到了父親居住的地方,母親也在,但看不到那個女人。
宋念城還沒搞清楚狀況,母親上來就給了他一記耳光!“好啊,你翅膀硬了是吧!聯合你爸一起來騙我是吧。年後你來找過他了?你什麼都知道了,就不告訴我?你們都把我當傻子嗎?”
“媽,我不是想騙你,我真的不是想騙你的。我隻是不想------”
“不想什麼,怕我和他離婚嗎?怕這個家沒了嗎?”
離婚?宋念城承認他心裏是這麼想過,尤其是見到了父親和那個女人在一起之後,他覺得離婚對母親才是公平的。雖然這個想法很瘋狂也很不孝,但他確實想過。他不想幹涉父母的決定,也不想父母因為他而做出什麼選擇。所以,他才一再的要求父親當麵和母親說清楚。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家庭就不是兩個人的事了。宋念城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他所希望的隻是父母麵對麵真心的談一談,至於他們的問題能不能解決,怎麼解決,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他隻是希望,希望有這樣一個機會來解決他們的問題。
“媽,我是來找他了。我想讓他回家和你說清楚。我想讓他回家解決你們之間的問題。”宋念城低著頭,看了看坐在桌邊一言不發的父親。
“孩子,這是我和你爸的事,你添什麼亂啊。你好好的上學就好了。你何必摻和到這裏麵來啊------”母親看著他紅腫的臉,既覺得心疼又覺得愧疚,忽然間竟哭了起來。
“媽,別哭了。媽,有什麼問題你們好好談談嘛!”
“談?我和他還有什麼可談的呢?多少年了,他每年回家都是這個樣子。要麼一句話不說,要麼為了點小事就和我吵架。人家兩口子常年不見,見了麵親的很。他呢?見了我就像是仇人。其實我心裏明白,他外麵是有人了。我隻是不想承認罷了。我一直想著,他在外麵呆膩了,就會回頭了。這回,要不是北京出了傳染病,我擔心他才跑來的。沒想到,沒想到,沒想到他們------”母親愈發泣不成聲了。
宋念城看著沉默的父親,看著哭的無比傷心的母親,忽然覺得自己是個罪人。如果他早點告訴母親,如果他逼著父親早點回去,結局會不會不同呢?
巴黎
“4月20日,衛生部常務副部長、衛生部副部長宣布實行“疫情一日一報製”。北。京市公布的非典確診病例數從前一天的37例增至339例。北。京新增病例超過100例,疑似病例增至600人以上------”
丁浩辰看著報紙裏的報道,心裏也是糾結無比。發生在祖國的疫情,同樣讓這些身在國外的學子擔心不已。讓他稍稍感到安心的是,雖然北。京的市場打開了,但因為SARS的關係,丁麗雲最近並沒有去北。京拓展業務。
他從上至下簡單的掃描了一下報紙,忽然間看到了一個無比熟悉的名字。那個名字,就在死亡人員公告欄裏,是的,他把報紙抓起來仔細的看了一遍又一遍,沒錯,是宋念城,真的是宋念城。他再看了看個人信息,忽然覺得有股血一下子衝到了頭頂,整個世界都開始旋轉起來。不是他,這是湊巧,這絕對隻是湊巧!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他明明好好的在學校,怎麼可能在北。京呢!丁浩辰的心急速的跳動起來,他立刻拿出手機撥打宋念城的號碼,“您撥打的電話已停機!您撥打的電話已停機!”
不會的,他不會出事的,他絕對不會出事的。丁浩辰又立即撥通了陳傑明的電話,“宋念城呢?宋念城在學校嗎?”
“他不在,他好像去北。京了。”陳傑明的聲音也有點顫抖,他知道發生了什麼。
“什麼?你說什麼?他為什麼不在學校?他為什麼要去北京?他怎麼會這個時候去北。京?”
“好像聽說他父親那裏有點急事。你先別著急,可能隻是同名同姓的人------”
丁浩辰忽然覺得眼前一片漆黑,什麼都聽不見了。他的心裏隻有一個聲音,“宋念城,你不能死,你不可以死。你要活著。你一定要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