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
    浩瀚無垠，廣袤無邊的大海。
    巨浪卷著陣陣海風一下下擊打在黑黢黢的礁石上。
    帶起的腥風一次次撲打在黑衣白發的男人臉上，冷風吹起他的衣袍。
    他沒有避開，也沒有表情。
    就這麼站著，一直筆直站著。
    直到明月升起。
    那是一輪滿月，多少年來最大最圓滿的月亮。
    冷白如銀盤的月亮從海水裏沁了一瞬，更冷了也更幹淨。
    幹淨的就像那男人蒼白瘦削的臉。
    明眸紅唇，玉麵白發。
    傅紅雪看到這個人的時候心就沉靜下來，看到這情境的時候也沉浸了進來。
    他慢慢的，姿勢古怪的拖著殘腿，走到這人身邊，沒有打攪這靜謐氛圍，完全融入這靜謐氛圍。
    “我已不再用劍，你還背著那把劍。”過了半晌，黑衣白發的人似乎才發覺傅紅雪的存在，沙啞開口，卻看的是海。
    他沒有看傅紅雪卻仍知道傅紅雪背上背著那把明豔鮮亮的劍，血紅的劍鋒和與此十分合襯的鮮紅劍鞘。
    這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薔薇劍，這劍的主人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劍客燕南飛，曾經是。
    “薔薇已遠，人在天涯。沒有劍心，用與不用已無差別，又何必在意我是否背著劍。”傅紅雪唇邊些微笑意一閃而過。
    燕南飛的目光直愣愣轉過來，刺在傅紅雪麵孔上，“九丈崖一戰，我已輸了，成王敗寇，為何救我。”
    “我說過你的命是我的，除了我誰也不能傷你毫發，你自己，也不能。”傅紅雪道。
    “你真是個怪人。”燕南飛唇邊也有笑意，隻是笑意勉強暈開了半張臉，遠沒有達到眼底，“不要我死，卻看著我生不如死。你是不是恨我？”
    “恨。”傅紅雪笑起來，“恨不得你死。”
    “你一般不笑，笑起來，便是說的假話。”燕南飛歎了口氣，真摯的道，“我若不殺他，生不如死。我也恨，恨不能他死。”他的眼裏有痛苦。殺公子羽曾是他活著唯一的目的，現在也是。
    “我從未說過謊話。”傅紅雪幽深的眼睛看著他的明亮的眼睛，“訃吿一出，天下皆知，世上已無公子羽。失去權勢金錢名氣地位，隻有那副蒼老皮囊，他已生不如死。”
    “世上也已無燕南飛。”燕南飛緩緩的說，海風吹起他單薄的衣袖，右手，沒有右手。他已不能使劍。九丈山莊一戰，他敗，敗在傅紅雪刀下，傅紅雪卻沒殺他，連半點這意思也沒有。
    所以他本要自己斷送這命，卻是傷了這手。
    傅紅雪又救了他。
    “所以他不能死。”傅紅雪道。
    “是因為明月心？”燕南飛問。
    “我也想問，你的恨，是因為明月心？”傅紅雪反問。
    “她現在已是卓夫人。”燕南飛眼裏已有笑意，譏誚的笑意，仿佛傅紅雪在說天大的笑話。
    “明月無心。”傅紅雪道，“世上從無明月心。”
    兩人相視一笑。
    “是因為你。他死，你也無心再活。”傅紅雪停下笑意，回答了燕南飛的問題，又提出新的問題：“你曾說過薔薇與夜鶯的故事，夜鶯為薔薇墜池而死，現在是薔薇已死，你猜，夜鶯要怎麼辦？”
    “夜鶯……怕是要殉情的。”燕南飛的笑意已變苦澀，眼裏閃著晦暗不明的光芒。
    “不，夜鶯會帶著枯死的薔薇，飛到天涯海角也帶著。”傅紅雪的眼被月光照的閃亮，“你的願望，已達成。世上再無公子羽。”你要的我全都給你，你所有的一切也得全部給我，包括你的生命，和靈魂。
    “傅紅雪、傅紅雪，你為何是這樣的人。”燕南飛歎氣。
    “我一直是這樣的人。”傅紅雪踏上一步，和他並肩。
    情之所鍾，糾纏入骨，海枯石爛，至死方休。
    月色空明，海上波光粼粼。
    三更的月依舊是圓的，一如他們一年前在鳳凰集的相見。
    今夕何夕，一如往昔。
    14。11。11【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