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念！”剛走上斷橋，身後就有一個聲音叫住了他。
    聲音還帶著些稚嫩，是牧歸。
    崇念停下腳步轉過身去，見牧歸站在百步之外的草地上，目光戒備但卻並不是看他，而是緊緊盯著江樓，姿態中流露出的那股帶著獸性的陰厲和凶狠，是他從未見過的。
    崇念被眼前的情形搞得有些莫名，印象中牧歸和江樓並不曾起過什麼衝突。
    牧歸一個瞬移到了他們麵前，目光依舊緊緊盯著江樓，問道：“江主司，你要帶崇念去哪兒？”
    江樓淡漠地轉頭看了崇念一眼，看樣子並不打算回答。
    江樓對自己一貫的態度倒也是轉鷺司人盡皆知的，崇念有點發蒙，難道牧歸這是在關心自己麼？
    莫名有些尷尬又莫名有些感動的崇念這時隻好開口：“江主司帶我去找小界壺，那裏麵……可能有些浮主司的線索。”
    “那我和你們一起去。”牧歸態度堅決。
    “為何要去？”江樓問。
    “不止是你，”牧歸看著他，說著又看了看崇念，“也不止是你，我們也都很想找到浮主司。”
    “那便跟來罷。”江樓說罷，轉身便走。
    崇念和牧歸並肩跟在後邊。
    崇念不知道江樓是用了什麼辦法，還是小靈感應到了他們要來，才推開院門，就看進站在白色的娑羅枯樹下的小靈。
    恍然一瞬間似乎看到浮主司就站在小靈的身後，崇念怔愣之下提步就要衝過去，小靈的身後分明卻是隻有一地的白色塵燼，再無其他。
    在場的隻小靈注意到了，在崇念神情一變的同時，站在一旁看著崇念的江樓看到崇念變化了的神情時也是神情一變。
    而出於仙獸的靈感，牧歸的腳步一瞬也停滯了一下，他說不出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但本能告訴他不能再往前走了。
    就在小靈抬手要打開小壺界入口的時候，江樓移步攔在了牧歸的身前：“翟籬不在你身邊，浮鶴他也不會希望你這時候進小界壺的。”
    牧歸狠狠咬牙瞪著江樓，但咬牙半晌，最終還是沒有堅持。
    在江樓攔住他的那一瞬，他忽然明白了越來越強烈的靈感在試圖阻止他接近的是什麼。
    小壺界恐怕將要生變。
    對天界而言，這樣的變化，意味著失控，天界決不會縱容。
    不是第一次見到的情景了，眼前的娑羅樹林，陽光落下來，細細碎碎落了一地的金色光點。
    但這一次又有些不同，這片娑羅樹林好似沒有邊際一樣，說不清走了多久，那兩株相生相依的娑羅雙樹仍在視線百步距離開外。
    “你為何如此確定，這裏麵會有通往他所在的辦法？”崇念問。
    “這一隻小界壺，其實可算是一件妖物。鑄造出它的，是人界的一個部落。他們妄圖創生出新的宇宙，大肆殺生祭壺，後來消歿於戰亂之中。卻不知此壺需以靈澤潤養。”江樓道，“這一隻壺，若由神仙或妖魔鬼怪所持有，便會慢慢與持有者融為一體。”
    “你是說，這隻壺，其實是浮鶴的一部分了？”
    “可能。”
    在這漫無邊際的娑羅樹林裏，從陽光普照走到暴雨雷鳴，從秋蟬嘶鳴走到冬雪傾覆，娑羅樹都是青青蔥鬱著，如同繪出的假象般繁茂。
    “但我們要像這樣找到什麼時候？”崇念又問。
    “不一定。”江樓道。
    “要是永遠都找不到，怎麼辦？”
    “那就一直找下去。”江樓道，轉頭看了崇念一眼，“你不想找了麼？”
    崇念搖頭，重複了一遍江樓的話：“我會一直找下去。”
    就像浮鶴曾經做過的那樣。
    微涼濕潤的風穿過娑羅樹林，樹葉發出輕微的颯颯聲響。
    百步外，淡薄的水霧之中，慢慢浮現出一個行走著的年輕男子的身影。雖看不清麵容，崇念卻有十分強烈的直覺，那就是他曾見過的那個異域王子，在娑羅雙樹下入滅的那一位。
    卻和百步之外的娑羅雙樹一般，無論他們怎麼走，都近不了分毫。
    漸漸地，在周圍的水霧中，出現了無數的那個人的身影，卻似乎是生活在許許多多完全不同的世界之中，但所有的人影，都在向著娑羅雙樹的方向行走著。
    這樣的夢境，究竟是什麼含義？
    “他們……娑羅雙樹，他們原來在釋迦尚未出世為凡世王子時，便已認識釋迦了嗎？”
    並非神佛，為何會知曉後來發生的事。
    “天地之靈，不入生滅，或是樹靈有夢，應其所感，因而娑羅雙樹對尚未出世的釋迦便已有了印象。”
    “他若能夢到未來，也夢到了自己穿越的事麼？”
    “或許罷。”江樓道，“對我們而言的混沌無序，對他們來說，卻是這宇宙本來的模樣。”
    “那，那些是什麼？”
    “你看到什麼？”
    “霧裏，有很多的人影。”崇念說道，“你看不到麼？”
    “我隻能看見百步之外的娑羅雙樹。”江樓道。
    崇念有些吃驚，江樓看不見而他能看見，這又意味著什麼？
    崇念沒有注意到江樓不知何時走到了自己的身後，而這會兒正慢慢地接近自己，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忽然聽半空中傳來一聲如利刃急速劃開空氣的尖嘯，緊接著一個人出現在了自己麵前。
    長劍直愣愣插。進江樓身前兩寸的地裏。
    然而被瑛的身子擋著的崇念並沒有看到這一幕。
    漆黑的墨瞳緊緊盯著自己，崇念怔怔地看著忽然出現的瑛，一時連驚訝也忘了。
    “為何不與我說？”
    “……你，不是在忙麼？”崇念說道，“我也不想總是麻煩你……”越說越說不下去了，他不是不信任瑛，他隻是，太著急了，又知道了江臨的事，他總覺得，不該幹等著什麼都不做。
    瑛閉了閉眼，怒意最終被壓了下去。
    “好，你要找，我陪你。”瑛最後隻說道。
    “瑛……”崇念有些不敢看瑛。瑛不允許他說感謝的話，他隻好輕輕碰了碰瑛的手。
    崇念的注意力都在小壺界所展示出來的夢境，沒注意到身後瑛和江樓一開始幾近劍拔弩張的無聲交流。他們之間通過心語術說了什麼，盡管瑛緊繃的臉部線條顯示著他在死死壓抑著憤怒或者別的什麼情緒的狀態，但最後似乎還是顧忌眼前的崇念，才並沒有發作。
    這一趟不出意外地一無所獲。
    牧歸還在原地等著，見他們出來，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
    瑛不由分說牽著他的手，帶著他回到了他的住處。
    瑛重重地甩上門，接著將崇念也甩到了門板上，雙臂撐在他的腦袋兩邊，湊近他的耳邊低聲道：“以後不要擅自行動。”
    “……好。”
    瑛明白，在崇念來看，自己陪他去尋找浮鶴隻是因為他想找所以才奉陪而已，而江樓卻是另一個同樣想要尋找到浮鶴的人，如果他這就說出自己對江樓的不好預感，隻怕崇念不會相信。
    盡管江樓隻是帶著崇念又去小壺界遛了一遍，除了看到了更多浮鶴虛虛實實的夢境之外，無功而返，可他就是覺得不對勁。
    魍魎界又有異常出現，不止龍骨墓，陸續又有其他的廢棄魔井有狀況發生。天界已遣信使往魔界，除了轉鷺司之外，天界其他的相關部門，還有冥界，都已派出了調查人員。
    他隻得又匆匆離開天界，前往魍魎界。
    他從沒仔細想過這個問題，小界壺雖然不是違禁之物，但畢竟特殊，而且傳聞每隻壺都有所不同，那麼到底是誰將這一隻小界壺給江樓的？江樓將小界壺送給浮鶴，又究竟是什麼意思？
    轉鷺燈滅，長劍收回，瑛匆匆趕回轉鷺司。
    等著他的，卻是他最不願看見的一幕。
    崇念的身體飄在池水之上，輕閉著雙眼，沒有刀柄的銀色刀刃將他的心髒整個貫穿。
    那是隻有司刑司才有資格使用的誅仙刃，按正常程序需要司刑主司和掌事一道向上一級提出申請方可使用。
    江樓這是要殺了崇念。
    崇念的仙息仍在，卻微弱得像是隨時會消散而去。
    他跳下水，走到崇念身邊輕輕地摟住他。他不敢將誅仙刃拔出，江樓不在這裏，更沒有將崇念帶走，那說明這時江樓多半是已經如願打開前往浮鶴所在的大門了。
    他必須盡快趕過去，江樓和崇念一樣都想要找到浮鶴，但找到之後要做的事，恐怕根本是南轅北轍……如果是南轅北轍還好，他更怕，萬一，崇念被江樓說動，再做什麼傻事。